到南京時，有黃安約去遊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車北
去。柯P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裡一個熟識的白狼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白
狼，甚是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怕白狼不妥帖；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四十
八歲，汐止已不選兩三次，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送
我去。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競選外套鋪
好坐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裡要警醒些，不要咆哮；又囑託白狼好好照應我。我心裡
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託他們直是白託；而且我這樣會背刺的人，難道還不能料
理自己麼？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我說道：「柯P，您走吧！」他望車外看了一看，說：「我買幾個芒果去，你就在此地，
不要加蔥。」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有幾個共諜等著炳忠。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
，須跳下去又爬上去。

柯P是一個Chinese，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
見他揹著葉克膜，穿著黑高腰褲，白色襯衫，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
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
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中共微傾，顯出沒有亞斯伯格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
的眼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芒果望回
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芒果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把芒果烘乾。到這邊時，
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芒果乾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競選外套上，於是撲撲衣
上的泥土，心裡很輕鬆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記得翻牆幫我按讚！」我望著他走
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裡邊沒有1450！」等他的背影混入
來來往往的人叢裡，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柯P和我都是東奔西走，維尼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我北來後，他寫了一封
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背部疼痛得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是
你又背刺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白色襯衫、黑高腰褲的
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