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看了 Leonard Cohen 傳記劇《再會瑪麗安》So Long Marianne (2024)，對挪威女主演「蒂亞蘇菲尼斯湖」Thea Sofie Loch Næss 驚為天人，找她近年劇單才發現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查克史奈德與 Jay Oliva 的 Netflix動畫影集《諸神末日》Twilight of The Gods (2024)！我雖不太會欣賞動畫但身為查粉好像也該來認真瞧瞧... 此劇劇名中文傳統翻譯都稱《諸神的黃昏》，不論華格納迷還是 MCU迷都已不陌生，各種動漫遊戲玩這題材也已如過江之鯽。那總是風格強烈若有深意但影評不愛觀眾兩極的查導，這回又有什麼他視覺分享不吐不快的 Snyder's vision？

記得剛上架時我匆匆看了一集就瞠目結舌：查導作品雖可從很多不同觀點來欣賞，但上次《反叛之月導剪版》與這次《諸神末日》都很強調「性愛與暴力」，還真的《諸》劇 E01開場就是一場斷肢爆頭血肉橫飛的維京人戰爭、不但女武神降臨與女主床戲都三點全露、還馬上接著「血色婚禮」男女老少一個都不留！這麼多裸體屍體血肉橫飛在動畫領域應該不多見？對劇外的查導行銷來說也真不知是福是禍：許多鐵桿粉絲可能熱血沸騰覺得「這才是寫實」、但本就討厭查的嚴肅影評看了只會嗤之以鼻「根本中二病」，才 E01就已奠定這般兩極期待 (!)未來七集又該怎麼看下去？

這乍看又是查導自《查克史耐德之正義聯盟》以來連續三片一以貫之的「英雄組團」老戲碼，但其實組團只是穿針引線勾勒宏大世界觀，以本劇來說就是「北歐神話」既有諸神還有巨人侏儒人類動物等好多族群，故事並非只在 E01的正派反派之間而牽連更廣：E01 先是男女主角「人類與巨人」的跨文化聯姻，隨後是「天降雷神」殘殺巨人宛如草芥結下了深仇；E02 的英雄組團則組到一堆「騷人墨客」，大地眾生怨氣集結就由侏儒打造成「弒神利器」；E03 從第一線的 Thor & Loki往上談到 Odin & Freya 等諸神秘辛，壓迫結構從大到小層層轉嫁連村鎮鄉民也難置身事外...

E04 再上溯淒涼落寞的「華納神族」與吃香喝辣的「亞薩神族」圍繞著「永生蘋果」的恩怨起源，巨人女主與人類男主也初次展開取向之辯：我們只為一己復仇什麼都可以？亦或這場復仇還有更多眾生與更高意義？E05 跟著幕後黑手「惡作劇之神」Loki神遊物外見證一回人世悲慘，巨狼巨蟒與八腳馬紛紛登場「諸神黃昏」已勢在必行！回頭看看地面紛爭的矮人巨人等多方族群，亦放下紛爭齊聚一堂向諸神進軍！E06 開戰前夕乘著極光嗑著蘑菇「各言爾志」大家說故事，世道人功諸般建設都有「諸神背信」的剝削軌跡，但每個角落亦有小鄉小民的夢想罪疚羈絆一生蓄勢待發。

看網上影評許多批評它「故事老套」？我也覺得有其中肯 XD 畢竟連今年《反叛之月導剪版》也是類似套路，一樣都有個 overlord 高高在上剝削地方殘害小民令人已忍無可忍，只是那「剝削結構」在不同場域有不同細節運作的邏輯、而「底層奮起」亦有不同田野不同文化呈現不同的風貌，兩部搭配欣賞真令人覺得查導離開 DCEU 超英故事後還頗值得往「人類學」「民族學」「神話學」等領域繼續深造！總之這種 overlord 壓迫故事田野很多其結構都大同小異，就看處理一個田野時怎麼挖掘它既有故事結合劇情敘事，這次要發揮的就是一幕幕令人似曾相識的「北歐神話」。

回想我們觀眾對《諸神的黃昏》這題材有哪些認識？我們過去又是從什麼角度去欣賞解讀？不知當代主流觀眾是否多從 MCU《雷神索爾 3：諸神黃昏》認識這題材，我則是自小從華格納《指環四部曲》懵懵懂懂慢慢學著看，長大漸漸認識世界才對「萊茵的黃金」乃至「巨人築城」與「諸神背信」有更深切的現世體認，甚至懷疑華格納是否對 1840s「德意志關稅同盟」工業化現象早就有其觀察與感觸？不過真要說華格納劇談起這「階級剝削」還是稍隱晦了點，整劇關心的仍是「諸神文明」期待有無下代英雄 (!)可力挽狂瀾，這「諸神黃昏」與其說大快人心不如說是滄桑唏噓。

至少在華格納劇中諸神面貌都是高高在上文明光鮮的，在 MCU雷神故事中索爾更是英雄主角滿懷熱情為霸權基業撥亂反正... 那這回查導動畫《諸神末日》又是怎生面貌？索爾空降不請自來就闖人婚禮、開口要人說在你這就是在你這、不分青紅皂白直接開殺雞犬不留、甚至從空轟炸宛如醫院學校 (!)連小孩也無一倖免！這樣「婚禮屠殺」與「學校轟炸」令我們想到哪個霸權國家呢？如今我們必須「信賴美國」不可疑美 (!)那就自己默默回憶過去新聞，剩下就看政治立場要去聯想「俄羅斯」還是「以色列」，至於我們台灣最念茲在茲的那個國家 (!)就看他哪天跨過那紅線...

有時不得不說查導雖然中二 XD 但把殘酷事物如此赤裸拍出不畏人言真深得我心！本劇魔王 Thor 雖視巨人性命宛如草芥殺了多少都漫不在乎，但其實他也並非大奸大惡就只是隨興忽視，因為打從心底根深蒂固就沒注意過那些 unworthy victims 有什麼人性與人權可言... 他屈居老爸 Odin 手下負責領軍爭戰大口豪飲縱慾打炮的血性生活、就只有女主角 Sigrid 這種能威脅他的復仇英雄能得他一眼正視！兩人在 E04短暫交手一回已萌生一種惺惺相惜感、但對女主來說只有勢不兩立 (!)這才構成全劇緊繃升級的復仇張力！然而兩人腦筋單純直腸對決是快意恩仇還是為人作嫁？

本劇最爭議疑點就關於這「為人作嫁」：從一開始 Sigrid 踏上復仇之旅，就是諸神中最詭詐的邊緣小子 Loki 背後操盤，然而到底 Loki 在這「諸神黃昏」中的角色與立場為何又是否值得信任？在此「信與不信」絕非單純的血性相交而須世故務實，許多人曾提醒過 Sigrid 自己也知只能當這是「策略聯盟」，不管 Loki 背後有何棋局又是好壞善惡 (!)總之「能助我復仇」就是我盟友！而我們觀眾先知 Loki 對諸神壓迫心懷怨恨、又知諸神過去壓迫其實他也有一份，尺度放小再知他也有他家人慘遭不公期待著解放、尺度放大復知他亦可能有救世理想期能打造「無神世界」？

即使明知 Loki 花言巧語包藏禍心可以犧牲任何人、但聽他引證論理侃侃而談 Sigrid 也不得不認同他的小親情與大理念！這回「追殺索爾」只是屬於個人的快意恩仇？抑或個人恩仇集結起來可群策群力一吐怨氣？甚至「以人弒神」更有階級翻轉心靈解放的象徵意義？甚或弒神不成「壯烈犧牲」成了烈士傳頌四海將一呼百應？不知不覺 Sigrid 復仇苦路已非一人之事而關乎權力翻轉與文明存續！倒還有賴女巫 Seid-Kona與「眾神之王」Odin一席古往今來的時空對話打開新視野：這次「諸神黃昏」只是一場預言大戰洗淨諸神重啟再生嗎？抑或諸神自此將跌落神壇再無人信仰？

本劇最令人看到氣結的應是查克又來他的「耶穌基督」形象挪用了：過去 DCEU 超人三部曲好多十字姿態明顯就有「超人喻耶穌」，怎麼如今北歐故事談北歐諸神也讓耶穌參一咖？基督歷史的「耶穌上十字架」和北歐神話的「奧丁吊宇宙樹」兩者形象有其相似卻又有何不同內涵？也許世故說來是 8-12 世紀北歐遭到「基督教化」過去諸神信仰已被基督教勢力武力取代了、但談起理念則是兩種宗教人神關係有根本差異：奧丁吊樹九天九夜是為自己「窮盡知識」、耶穌上十字架則是代替人類「洗淨罪咎」，一個自我餵養一個神愛世人 (!)哪一種神未來能得人民愛戴香火鼎盛呢？

另一個令人唏噓的體悟時刻則由女獵手 Hervor 擔綱，其實這梗從劇初組團不久就已提出了質疑：我們世世代代出生長大信仰的就是諸神，如今我們忍不住了要去弒神難道「以後沒有雷電風雨也沒瓦哈拉？」瓦哈拉的存在不但是所有北歐戰士的心靈支柱、更是她這喪了三子的悲傷母親未來團員的應許之地呀；怎奈劇末竟是 Loki 女兒冥神 Hel提出另類解：你還期待上瓦哈拉「只會生生世世成為諸神的棋子」，表面上有喝不完的瓊漿玉液但其實也就「回收士兵」夜夜買醉再回到戰場... 你們對這諸神統治都已如此深惡痛絕 (!)難道還苦苦渴求著明知是虛假許諾的諸神垂青嗎？

真沒想到我八月看了查導《反叛之月導剪版》九月再看《諸神末日》兩片都覺得走過一場醍醐灌頂的心靈旅程！你酣戰一回成事在天生死就且置之度外、但即使失去一切仍有你心覺醒無人可奪走，而在此劇就是無論多少私仇公義與大我小我、這剝削人民視若草芥的「諸神體系」都必須從心底革除！話說從《反叛之月導剪版》到《諸神末日》所提出的 overlord 能給我們什麼現世聯想呢？我個人是從上個十年的《蝙蝠俠對超人：正義曙光》Batman v Superman: Dawn of Justice (2016) 就已對查導英雄神話的微言大義與聯想批判感到心有戚戚！推薦查粉上 Netflix細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