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底最後一片，是談奧匈帝國時代女僕進入大宅愛上富家小姐的捷克片《女僕》Sluzka (2022) ，這情境怎麼這麼像去年同為奧匈帝國題材的另一部德奧瑞合製電影？於是年初就打開 DVD來看這部 Sisi & Ich (2023)直譯《茜茜與我》，這可是貴族級侍女愛上頂級富家小姐「茜茜皇后」呀！話說這兩年茜茜皇后的電影影集如雨後春筍，有 Netflix《茜茜皇后》Die Kaiserin (2022)、有 RTL+《茜茜》Sisi (2021-2023)剛播完 S03、還有影后級明星 Vicky Krieps 演出茜茜的《束縛》Corsage (2022)、最後一部就是這片《茜茜與我》由也是影后級的 Sandra Hüller 演出！

不過她並不是演茜茜，而是演茜茜晚年鍾愛的匈牙利侍女 Irma Sztáray，連 1898 茜茜六十歲在日內瓦被刺時都還只有她在身旁陪伴見證呢！後來她還寫了她服侍茜茜的回憶錄 "Aus den letzten Jahren der Kaiserin Elisabeth" (1909) 成為未來茜茜研究重要史料。茜茜 1837 出生她則 1863 出生本差 25 歲，但本劇找的茜茜演員 Susanne Wolff只比 Sandra Hüller 大兩歲而已，當然要好好琢磨她們的女性情誼甚至曖昧情愫！本片開場面試戲應在 1894 年史實 Irma 也才 31 歲但在本片已 42 歲，不想嫁人又不想去女修院 XD 的唯一歸宿就是這個 job interview！

結果這是史上最操 job interview！只見客串演出卸任侍女的 Johanna Wokalek頑皮一笑，果然這侍女工作非關貴族儀禮與宮廷交際，並非「捨命陪君子」而是「捨命陪公主」陪皇后玩耍，而且皇后又要健行游泳又要馬術競技、還要拉環跳馬平衡木當體操全能、心血來潮晚上想看戲劇還要能臨時製作粉墨登場！至於大家都要穿 Sisi 風格養 Sisi 身材過 Sisi 節食生活自不在話下... 這算是 19 世紀的「女性兵役」嗎？Sandra Hüller演起 Irma 左支右絀鼻青臉腫到處被玩，初來幾天每日以淚洗面寫信回家只敢報喜不報憂，還要跟皇后 Sisi 漸漸認識破冰才會慢慢融入。

這認識破冰也不是什麼皇后仁義臣民感恩，反而皇后熱衷 19 世紀末各種怪力亂神，「鐘擺鐘擺我該留她下來嗎」？一個不知真有鬼神還是皇后黑手的 "maybe"給 Irma 開了綠燈從此融入這個小家庭。這小家庭就是史實 Sisi 晚年在希臘科孚島自蓋的別墅「阿喀琉斯宮」Achilleion，號稱「女性貴族文藝宮廷」男人辟易，雖然 Sisi 一生多位男性知己自有 VIP... 史實這就是 Sisi 在 1890 連續喪失一堆摯愛親人而陷槁木死灰後，在皇帝容許下遠離宮廷任務遠離散心的希臘時期。史實這時 Sisi 已五十多歲但本片演員以四十多歲呈現，倒有種「中年老少女」的青春爛漫！

把 Sisi 描繪成天真爛漫不按牌理任性恣意的「老少女」妥當嗎？史實如何我不懂也並不在意，只是想著史實 Sisi 從 16 歲就積極參與宮廷任務還陪夫君度過多少帝國動盪，她中老年終於闢了一爿角落離群索居可以「做自己」，那當然要把失去的青春一次討回來！在此德國中年演員 Susanne Wolff演起 Sisi 看起來就像個年輕退休坐擁金山的中年玩咖，就像許多當代電影 playboy 般她則是古裝片 playgirl，每天帶著幾位貼身侍女時尚穿搭好不快活、有人來訪縱馬馳騁既是競技亦似調情、白天談文論藝晚上詼諧劇場不諱腥羶禁忌！只是她除了嚴格節食外眉宇亦一抹愁思。

還要某晚 Irma 巧遇 Sisi 四下無人暴飲暴食、吃完馬上催吐乾淨若無其事，才知 Sisi 揮灑青春的表面背後那深層憂鬱！本片跟 Sisi 走很近的貼身宮女也有好幾人、每個人都能同進同出還勾肩搭背還時不時來點情慾曖昧，但那尺度總是由 Sisi 自己興之所致拿捏開關、亦時有親暱侍女不慎踩線被 Sisi 拂袖才想起她仍是個「皇后」。的確陪起皇后當她閨蜜仍是一種「伴君如伴虎」，儘管 Sisi 從不權勢踩人但只要一個眼神亦令人不寒而慄。那這麼多小心翼翼奉承爭寵的侍女們誰能真得她的心？也許大家都只能與 Sisi 同歡，唯 Irma 有緣看見她另一面而可以共苦。

許多影評都提到此片「和去年《束縛》重疊甚多」。仔細比較兩片，《束縛》雖談 Sisi 四十歲的 1878 年、本片談 Sisi 最後四年 1894-98，但兩片 Sisi 處境心境都還挺類似。頂多是《束縛》的 Sisi 親人俱在未陷絕望、而本片 Sisi 死去許多親人後已豁出去大方做自己，但兩片 Sisi 渴望的「解放」、她揮灑自我的「出走」、以及再怎麼出走都無所不在的「規訓」都是一個樣。儘管兩片都有獨立筆觸與女性意識，但我覺得《束縛》劍走嚴肅讓 Sisi 認真追尋探索自我，本片卻劍走輕鬆多拍鳥語花香，以 20 世紀流行歌曲與浮光掠影宛如懷想「茜茜與我的那年夏天」。

這「那年夏天」的甜蜜懷舊感讓 Irma 跟著 Sisi 去過北非手牽手脫團當小背包客、回過老家巴伐利亞訪舊半為鬼、去過匈牙利盡點不情願的皇室責任、去過英國看女王也交到小男友... 只是再怎麼樣的解放默契心照不宣、仍有那條體制永難容忍的禁忌紅線！本片還特別著重 Irma 與 Sisi 的「同舟一命」感：妳這又不嫁人又不修道的大齡少女、人生唯一的價值就是把皇后顧好做皇室門面，只要皇后有一點踰矩就是妳們侍女照顧不周、敗壞家門清譽從此沒妳這女兒！這真沒辦法，跟了 Sisi 一回的 Irma 愈發為「解放」心折、卻也與「社會」漸行漸遠，兩人又該如何自處？

關於籠中皇后的自處，《束縛》的切入點是時下新潮的「攝影」，讓 Sisi 透過鏡像思索自己想要的定位；本片的切入點則是那時上流方興未艾的「神秘主義」，讓 Sisi 相信傳說訴諸鬼神嚮往更好的世界：一場 Sisi 主導大家配合的「碟仙」，已逝的表弟 Ludwig 幽冥箴言，「妳將遇到尖針沈睡百年」難道就是「睡美人」化身？只聽得 Irma 與大家將信將疑不知 Sisi 葫蘆裡賣什麼藥... 不過細究《睡美人》童話也不純是災禍、那「百年沈睡」亦有百年解封的日換星移：自由奔放風格前衛的 Sisi 人生，是否在 1898 只能當個籠中鳥？世界再進步百年 1998 方能追上她？

我們知道史實 Sisi 在 1898/09/10 遇刺了，她努力解放仍束縛抑鬱的一生戛然而止了，但這唏噓的殞落能否有個超越的新詮？且不論本片 Sisi 驚天計畫是智是愚，一直追趕她腳步的 Irma 似懂非懂也要為心愛的主子做下去，至少 Irma 見證的 Sisi 最後一刻仍是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笑語盈盈。本片雖拍 Sisi 走向殞落的晚年、但縱有再多枷鎖仍給 Sisi 旺盛生命力可自我圓滿，喜歡 Sisi 的觀眾若不那麼在意史實考究也會看得笑淚交織... 只希望有人仿照《吸特樂回來了》也為她拍部《茜茜回來了》穿越百年席捲1998！希望有片商能引進本片，如有院線我由衷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