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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住在三合院，
是多代同堂的屋子。

爺爺從醫院送回來，
在斷氣之前試著與我們告別。

奶奶囑咐我們，
不可以在爺爺面前哭泣，
不然死者會死不瞑目。

其實那時我還小，
雖然知道死亡是什麼東西，
但是眼淚並沒有流出來。

家裡的人有的人背對落淚，
但大部分的人都異常冷靜，
聽說這是為了死者好。

爺爺斷氣五分鐘後，
我看著他的靈魂坐起來。
那個表情無神透露出哀怨，
那個表情有點恐怖。

爺爺飄起來，
往遠方離去。

那瞬間我才感受到真正的傷心。


長大後經歷了些生離死別，
本身也在醫院工作。
急診室跟安寧病房都待過。
我常看到靈魂。
差不多是斷氣後的3-5分鐘。

有此一說，
就是耳朵是最後退化的器官，
所以這就是為何人剛死不要哭出聲音，
這樣他們聽的到你的傷心，他也不會好受。

我只能跟你說，
大部分的靈魂表情都不大好看。
有的哭、有的哀怨，
當你看到心情都不會很好。

確實，少部分的臉是開心的、滿足的，
不過真的很少很少。
一直很好奇死前遇到怎樣的事情可以如此開心。
以後我也要這樣！


有次安寧病房有一群家人陪伴著即將斷氣的長輩。我在旁邊默默觀察著。
當斷氣時，
家人們強忍著淚水，
大家抱在一起。
「噓~不要哭唷，要讓他靜靜地走。」

約莫五分鐘，死者的靈魂坐了起來，
表情先是空洞且哀傷，
甚至看起來像在啜泣，
慢慢的飛出窗外。
不知道是否為我過度腦補，
為什麼我覺得他的哀傷不像是要離開人世，
有一種失望的錯覺？
真的是因為捨不得家人嗎？
後來旁敲側擊問家屬才知道，
有一個孩子在美國趕不回來，
或許是這樣吧。確實遺憾。


後來，
外婆因胰臟腫瘤住進安寧病房。
長輩把所有生前外婆的至親都叫過來。
溫馨的撫摸外婆的手。
孫女孫子紛紛要外婆奶奶安心，一路走好。
大家一直要外婆不要擔心，
我們都會過得好好的，
希望她趕快投胎轉世，
看到黃色亮光跟著走，不要走丟喔。

五分鐘後，
外婆靈魂坐了起來，
沒有哭，
但空洞的表情，讓我至今難忘。
就像是剛睡醒一樣，
默默的飛了出去。
那種感覺很奇妙，
就像是對人世間沒有不捨。


是不是我誤會了靈魂的表情？
是不是靈魂本來就比較難笑？
我該做的都做到了，
到底我為什麼沒有辦法讓我的至親的靈魂是笑的？為什麼外婆的哀怨表情不像是因為要離
開我，反而像是對我們失望？


我到離職都找不到答案。


當我70歲時，我的長輩都走了。
我一生未婚，也沒生子。
只認了我摯友的兩個乾女兒。


那日，
我躺在醫院，臉上有氧氣罩。
我應該在急診室吧？
我這是彌留了嗎？
很難以思考。

我微微聽到乾女兒對他媽媽說乾爹沒心跳了。
我聽到他媽媽，也就是我最好朋友在哭，
哭得好大聲。

我的兩個乾女兒哭著跟他娘說不要讓死者聽到啦，不然乾爹會死不瞑目會有罣礙。
我好朋友哭著說好好好，但越哭越大聲。
最後三個人一直發出擤鼻涕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麼，
他們的哭聲，格外悅耳。

這輩子匆匆忙忙的來一場，
跟我有血緣的人都不在了。
還有人因為我的死而難過。
總覺得...人生沒白活？


我緩緩坐了起來，
往窗邊飄去。
夜晚的窗戶映照著我的臉。

窗戶倒映的我在微笑。


若能夠重來，
我會在我至親離開前，聽力消失前，
在他們的耳朵前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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