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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板 ImSherlocked
作者 ImSherlocked (夏洛克鎖)
標題 [  ]
時間 2012年09月20日 Thu. PM 03: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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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面?”夏洛克從我手裡接過包裝盒,“一樣的沒有新意。”

我把咖啡也地給他,“我還以為沒有進展,準備來陪你蹲著。”

夏洛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蘇格蘭名嘴多諾萬又出現在我們身後:“哦,怪胎,看來你是歸心似箭,最後二十分鐘簡直是開到兩百邁,看來是趕著’晚飯’比救人命要緊多了。”

夏洛克回頭瞥了她一眼,“她回來了?”

多諾萬不知所云,“你說誰?”

夏洛克挑了挑眉頭,“安德森的妻子。”他又是那種這很明顯的表情,“依照你的眼下紋路看來你昨晚睡得極早那可不是一個有約會的女人應該做的事情,沒有香水洗髮露味道過濃女士爽膚水——不要告訴我你還有用他妻子化妝品的習慣。一切都表明你有一段時間沒有和安德森在一起了而且原因十分尷尬,哦——”他結束了這一次語速極快的推理,露出招牌假笑,“真遺憾不是嗎。”

多諾萬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順便補充一句,”夏洛克輕輕喝了一口咖啡,“我一直都在兩百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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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諾萬氣呼呼地走了,還不忘回頭狠狠地瞪了夏洛克一眼。

驕傲的那一部分結束了,現在擔憂又回到了我的身邊。我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夏洛克,你不用對多諾萬那麼刻薄的,她只是說話難聽了一些——”

“難聽了一些?”夏洛克偏頭看我,表情明顯再說“約翰你並不這麼認為”。

“好吧,”我放棄,“她說話是很難聽,但是你並不應該把她的傷心事一直拿出來說叫她難堪……”

夏洛克哼了一聲,“難道你覺得我該讚美她?約翰,剛剛你的表情明明是忍笑忍得很痛苦——得了,要笑就笑。”

我歎了口氣。

“你是對的,夏洛克。”我說。

下一秒,我們兩個人在長椅上悶悶地笑出聲來。


156

在露天的長椅上面對著大街吃飯,即使這一年半和夏洛克走南闖北那麼多事,也沒有一件比這個新鮮。

像極了兩個無家可歸的人。

滑稽的是我身邊坐著的這位大男孩身上的大衣已經超過了一千英鎊,卻毫不做作地大口吃著已經在寒風裡變涼了的番茄牛腩味義大利面,一邊還在跟我講著今天在追蹤犯人時遇見的問題。

他完全不挑食,這是這個缺點比亞馬遜植被多的男孩兒身上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不然就真的讓人想要列計畫探索殺了他算了的方案了。

我把吃不下的面放在旁邊,一邊喝咖啡一邊看他輕蔑的笑和完全不會尊重對手智商的言辭,時而說兩句話來堵他兩句。

“蘇格蘭場真是一群人才,”他反諷道,“這個俱樂部明明有Facebook,上面甚至列出了近來的時間安排表,他們竟然會放過這個。最近英國政府不知道會不會對裁剪國家工作人員感到力不從心,我真想寫信建議他們從蘇格蘭場剪起。”

“或許也在對你這種無業遊民擾亂治安感到頭疼呢,”我做出一個“你完全不用謙虛”的手勢,“夏洛克,你可是癱瘓過交通的人啊。”

“約翰,這件小事你究竟要記多久。”夏洛克吃完了義大利面,用我遞給他的紙巾擦嘴,“沒用的東西就應該刪掉。”

“夏洛克,我看我們如果要度假就應該快點動身了。”我聳肩,“再晚個一兩天你又被案子拖住,到時候就別想有消停了。”

我們站起來丟掉了包裝盒和咖啡杯,夏洛克拉起大衣領子,“隨時出發。”

“別漫不經心的,”我跟著他往街口走,“兩個月來你已經被案子脫了一層皮了夏洛克,作為你的醫生我堅持你應該休息。”

“沒有案子我會無聊至死,”夏洛克語速飛快地反駁。

“但我希望你可以就一些七分左右的案子在郵件中進行回復,你的身體再強壯也只能再維持一個月這樣的生活了,”我儘量讓口氣顯得強硬,“你必須休息。”

夏洛克皺了皺眉,“FINE……你想好去哪裡了?”

“這倒是沒有,”我沒有頭緒地吹了口氣,“不過我選了一些旅行社的資料存在電腦裡,回去一起看看吧。”

夏洛克假笑兩聲,“真好,電視劇淡出你的生活了,約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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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起居室的大書桌前,推開夏洛克雜亂的各種資料為電腦謄出一塊巴掌大的空間,“我保留了八九個路線,你來看看。”

夏洛克端著一杯牛奶湊過來,“莎利旅行社,歐洲七國兩周遊,法國德國荷蘭瑞士比利時盧森堡奧地利,價格一千三百磅……飛翔旅行社,紅海九日雙人遊,價格九百二十磅……”

“怎麼樣,有沒有不錯的?”我支起頭來看他的表情,“我們可以參加這種團隊,遊玩自己搞定。”

夏洛克喝了口牛奶,點了點頭,“都不錯。這些國家風光也好,要美食也可以達成,交通便利利於出行,治安相對穩定,犯罪率也在可控範圍內。”

“那就隨便選一個?”我鬆口氣。

夏洛克直起身來,咧開嘴笑了:“約翰,我之所以可以說到這麼詳盡,是因為這些地方我都去過了。”

“……”


158

“泰國?”

“去過。”

“越南?”

“去過。”

“愛沙尼亞?”

“去過。”

“……”我一把把地圖書推開躺倒在單人沙發上,“究竟有哪裡是你沒去過的?”

夏洛克喝完了牛奶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舔掉上嘴唇的牛奶殘餘,“如果要從國家來看,你叫得出名字的國家我母親在前往寫生的時候就幾乎都帶著我去過了,不然我也沒有辦法積累那麼多種煙草和皮革、布料的產地來源,也不可能只聽一句話就辨別一個人的口音是來自那一個大洲。如果你堅持要挑選你沒去過我也沒去過的地方,我建議你從東歐的北部城市開始挑選。”

“……為什麼我們要去那麼冷的地方?我們是去度假,是去避寒!”我感到頭疼。

夏洛克眼睛一亮,“那麼我有個好選擇了。”

“哪裡?”我坐直身體。

“我們在阿根廷的時候我曾經指著地圖上一個地方要求我母親帶我前往,但是我母親拒絕了我。”夏洛克高深莫測地笑起來,“那就是……馬爾維納斯群島。”

“……見鬼那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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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對於目的地的討論最終還是沒能有結果,原因是夏洛克為了“馬爾維納斯群島”而燃起了給我講述新航路開闢歷史的該死熱情,在他還準備深入分析阿根廷和英國對這個島的爭端緣由時我終於快步走出起居室“砰”地一聲摔上門。

看來我的預感要實現一半了,為了不讓另一半也實現,我決定明天訂好飛機票後天就走,管它什麼地方,管夏洛克去沒去過。

第二天當然來得很快,我起了大早,在晨報上查找關於機票打折的消息,而在這時,夏洛克的手機開始震動。

我看了一眼正在廚房對著顯微鏡的夏洛克,無奈地拿起他的手機,“夏——”

我頓住了,因為螢幕上顯示的是“蘇格蘭場”。

夏洛克聽我沒有叫完他的名字,頭也不抬地哼哼一笑,“這個昵稱不太好聽,約——”

我打斷他:“蘇格蘭場來電話了。”

“OH, CAN'T THEY JUST BE LITTLE BORING……”夏洛克咬牙切齒地看向我手裡的電話。

然後我們兩個人的目光漸漸碰到一起,突然覺得有些事是心有靈犀地事不宜遲——

下一刻我們分別奔向自己的臥室,把所有能想到的衣服褲子牙膏牙刷一股腦塞進行李箱,混亂地來到起居室。我把我的身份證護照軍官證和夏洛克的那個牛皮大錢包塞進大衣口袋,夏洛克提著一個黑色的行李袋跳出房間。我們倆沒有說任何話地抓起彼此的電腦和電源線就往樓下跑,沖出221B的大門。

老天,我總算還記得反手關好門,而夏洛克已經沖到大街上高高舉起手:

“TAXI!——”


160

坐在計程車上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夏洛克,這段時間你的錢包一直在我這裡。”

“是的。”

“……那你這段日子是怎麼活下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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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得出一個結論,其實夏洛克活在世上很少自己花錢。

所以我也終於明白了他在那段即使破案也沒有酬勞的日子裡是怎麼活下來的。

拜託,他只需要到蘇格蘭場去坐著,雷斯垂德就會連帶他一起訂好外賣了。

你又什麼時候見過他去買牛奶?

要是沒有錢包,他的生活幾乎不會發生改變——當然,只要不出什麼需要身份證和護照的大事。

因為水電是我負責計算分攤在我們的賬上,菜是我買,晚飯是我準備,牛奶是我去搶,咖啡是我來煮,甚至手機話費都是我每個月去繳費……

夏洛克根本不需要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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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路機場的人流量一如既往多得要命,我拖著一個我自己都不太清楚裡面究竟裝了什麼的箱子,夏洛克提著一個他自己更不知道裝了什麼的鼓囊囊的手提袋,兩個衣服搭配明顯有問題(我身上穿著格紋大衣,卻穿著多包褲;夏洛克衣服褲子都和平時一樣正常,但是為什麼穿了一雙軍用靴……?)的人穿過人潮撲倒售票處。

我們同時開口:“請給我們兩張最近起飛的機票!”

售票員明顯被嚇了一跳,神情極度驚恐地看著我們:“請……請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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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夏洛克順著售票員的目光對視了一眼,發現我們自己果然像是犯罪急需逃亡的人。

“請問您需要國內航班還是國際航班呢?”售票員調出了時刻表。

我幾年前在部隊的時候倒是有中東部分國家和俄羅斯的簽證,夏洛克的我就不清楚了。

“你有哪些國家的簽證?”我一邊掏他的錢包一邊極快地問。

夏洛克皺起眉毛想了一會兒,“應該都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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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了夏洛克的錢包我才明白他的這句“應該都有”是什麼意思。

他果然都“去過”那些國家了——何止是“去過”,說他“住過”都會有人信——

我抽出他錢包卡夾裡的一張張公民身份證,感覺滿頭都是汗:“所以說……烏克蘭公民雷布羅夫•基輔迪納摩先生,還是……匈牙利先生瓦什•伊斯特萬,或者是……阿拉伯人阿卜杜勒•阿齊茲先生……該死,我到底應該用哪個來給你買機票?!”

夏洛克淡然地從我手裡拿過我的護照,“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從交集裡取最佳值了……”他抬起頭來對售票員說:“我們要國際航班,俄羅斯。”

售票員查看了一下,“最近的航班是三十分鐘後飛往海參威的,可以嗎?”

“完全可以。”我們毫不猶豫。


165

我正要拿銀行卡購買機票,我手裡突然又東西在震動。

見鬼,夏洛克的手機怎麼還在我手裡!又是蘇格蘭場!

我把手機塞在夏洛克手裡,“是接還是關機,你——”

夏洛克麻利地關了機,“那張銀行卡只能負擔消費額採購。約翰。”

“我知道,所以我在拿支票……”我費了好大勁才從我的錢包裡掏出那張夏洛克那個銀行家同學給的支票,感謝上帝我當時收下了它,現在真是派上了大用場。

夏洛克看見支票上的簽名皺起眉頭,“你還是收了那個錢?”

我一邊遞給售票員一邊看他,“PROBLEM?”

夏洛克偏了偏頭,“I THINK……N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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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得不在機場裡狂奔,我想這一年半來我們已經要用這樣瘋狂的速度跑遍全倫敦了。

終於,我們趕在起飛前三分鐘完成了托運和檢票,擠上了飛機。兩個在冬天裡跑出一身汗的男人像被抽了穗一樣攤在飛機靠窗的座位上,肆無忌憚地大聲發笑。

整個飛機上來自各個國家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我們。

“對……對不起……”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周圍的乘客道歉,但是我們還是停不下來。

“這真是瘋狂……”夏洛克大口吸氣,“居然有一天我會逃避案子!”

“蘇格蘭場又要說閒話了……哦,夏洛克我幾乎想像得到多諾瓦和安德森的表情……“我哈哈大笑,“帶槍軍醫挾持‘全球唯一技術專家’逃離倫敦……他們會說‘你瞧瞧他們兩個’……”

夏洛克吐出一口氣,“我還以為他們只會說‘我不是約翰’……”

“他們為什麼要那麼說?”我喘息著,扭頭看他。

他又笑出來,“因為他們昨天一整天都在說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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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起飛之前我的手機開始震動了,號碼來自雷斯垂德。

現在我終於可以安心地接起電話。

“約翰!你們在哪裡!”雷斯垂德的聲音幾近咆哮,“大案子!絕對大案子!”

“我很抱歉,雷斯垂德,我想我們已經在飛機上了。”我不可遏制地想要笑出來。

“見鬼!我才不信!你們立馬出現!這一次比昨天的還棘手!”雷斯垂德明顯比平時暴躁多了,“三個孩子被殺害了!是孩子,約翰!!”

我把手機調成視頻通話功能,拍了拍身邊的夏洛克,“喂,看這裡。”

夏洛克從窗外移回視線看過來,“怎麼了?”

雷斯垂德在手機裡看著我們,很容易就發現他的背景是貝克街221B的起居室。他的表情是無限的難以置信:“天殺的,你們居然真的——”

“我們在飛機上。”我儘量讓自己的笑不那麼欠揍,“要起飛了,雷斯垂德,或許我們落地之後可以視頻。”

雷斯垂德張了幾次嘴也沒說出什麼來。

夏洛克抬起手揮了揮,“SEE YOU. ”

我關上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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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因為丟失了道德感。

我在關掉電話以後還在不斷想著雷斯垂德的話,他說三個孩子被殺了。

三個孩子。這足以刺激每一個有良知有道德的人的憤懣,更何況我是軍人。

我在飛機上的起飛提示聲裡沉默,慢慢脫掉大衣,系上安全帶。

“約翰,”夏洛克看向窗外,“我們有多做一些事情的能力。”

我皺起眉看向他,機窗透進的陽光把他的側臉照耀得更加棱角分明。

他在陽光中回頭,看向我,灰色的眼睛是一如既往的深刻,“但是,約翰……那並不意味著我們就應該去拯救世界。”

“我說過我不是英雄,你更不是。”

“我們只是普通人。”


169

我想他說得對。

我們只是普通人。他現在正拖著一副快被累垮了的身體,而我揣著一顆快要因為擔心他而負擔過重的心。

或許我們還是會繼續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是現在我們要離開一下這樣的生活。

倫敦,SE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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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夏洛克,你剛剛說你是‘普通人’了嗎?”

“……你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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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時間準備任何東西來對抗長時間的飛行,夏洛克已經要無聊的發瘋了。

他開始背蘇格蘭場的案件時間表,從二零零七年一直到二零一一年,當他要開始背國際通緝犯名單的時候,謝天謝地,乘務員送來了午餐。

“請問要豬扒飯還是咖喱雞?”乘務員微笑著。

“夏洛克你要什麼?”我拿了咖喱雞。

夏洛克垂下眼看了看我手裡的飯盒,又看了看乘務員車上的,“兩者有什麼區別麼?”

我和乘務員:“……”

我尷尬地向乘務員微笑:“他說他要咖喱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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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不挑食的原因是因為不知道這些食物之間吃下去會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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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要什麼飲料?”

“牛奶嗎?”

“……見鬼,這班飛機沒有牛奶!”

“那就上次你泡的那種茶。”

“……他說他要咖啡,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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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空公司會不會有過把“夏洛克•福爾摩斯”列入黑名單的可能性?

這麼說來他有那些公民身份證的原因就有點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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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回到英國之後的第一次度假旅行是和一個男人同行,更沒有想到和一個男人這樣逃亡似的隨便上了一架飛機。

而且這個和我一起逃亡的男人現在正默默背著希臘神話十二神的各種傳說。要知道上一次坐飛機還是我因為腿傷被護送回國的時候。

“夏洛克,你掐我一下。”我犯蠢地望著機艙頂棚說。

“IT'S TRUE ,JOHN, DON'T BE SILLY .”

“……”

YES , IT'S TRUE NO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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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的飛機時間中我問起夏洛克在新的一年裡有什麼打算。

夏洛克撇撇嘴,“世上沒有新鮮事,約翰,做什麼都差不多。”

“繼續你親愛的工作?”我問,“要知道其實那些已經是世上為數不多的新鮮事了,至少對我來說。”

“所以,”夏洛克瞥了我一眼,“早就勸你把工作辭掉,每次去驗屍請假還要看你老闆和那個莎拉的臉色,沒完沒了跟我抱怨,這沒意思。”

“有意思的是你要求你的舅舅把他的診所送給我了,在我完全無法和你家人勢均力敵的情況下。”我咳了兩聲,“要知道這樣我依然會有工作,而且不見得比現在輕鬆。”

夏洛克皮笑肉不笑,“反正莎拉終於趕走了,其他的和我有什麼關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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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重複但不想同地經歷了幾次送餐和選飲料的尷尬時刻,夏洛克終於可以睡了。

乘務員小姐拿來兩床毯子,正要越過我給夏洛克披上,我及時從半昏睡狀態清醒,“我來就好。”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乘務員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交給我。

我尷尬地移開眼,“……他對陌生人的動作會有些……高功能反社會,或許……”

“對不起?”乘務員小姐沒有聽懂。

“呃……沒什麼,就是——我來就好。”我抖開毯子給夏洛克搭上。

乘務員小姐把我們的燈扭暗,禮貌地離開了。我吐出口氣坐下。

坐在我旁邊的人突然說:“真是新穎的搭訕方式,約翰。”

“什……什麼?”我嚇了一跳,“夏洛克,睡你的覺。”

昏暗的光線下,夏洛克連眼睛都沒睜,嘴角卻扯了一下,“約翰,不是所有人都明白高功能反社會是什麼意思,我也不是對所有人都高功能反社會。”

“所以你想說的是什麼?”

“……”

“嗯?”

“……謝謝。”

“不客氣。”


178

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時候是黃昏。我們從機場取得了行李,乘坐計程車做環城一周。我們並不打算在這裡呆很久,雖然這裡是我們都沒有來過的地方,很冷,下著大雪,但是我們似乎有一種默契,那就是這一趟旅程並不屬於此處。

計程車在夕陽中穿越了符拉迪沃斯托克大橋,遠處的海平面上一點紅日輕輕跳動。到了這時,我才有了真正開始旅行的感覺。

我問夏洛克我們去哪裡,夏洛克說去哪裡都無所謂。

司機好像聽出我們是英國人,而夏洛克剛才又用俄語和他交流說環城,於是問我們是不是專程來俄羅斯旅遊。夏洛克說不是的,只是有什麼航班就坐來了。然後他們開始交流,我聽不懂,因為夏洛克沒有耐心一句句翻譯。

終於等他們的交談告一段落時,夏洛克問我:“我們的旅行會持續多久?”

“我不知道,”我打了個哈欠,“我的假期只剩兩周,我想或許十二天吧。”

他沒有說話,轉頭看向了窗外的如血夕陽。

“夏洛克?”我不解地看向他。

而夏洛克並沒有回頭看我,只是淡淡地說:“約翰,你知道我從前叫你辭職的話其實都是玩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為我而放棄你想維持的生活狀態……因為你需要安全感,你已經在生死之間走了太久了。所以……我對於……梅麗的事,依然感到很抱歉,雖然你在那晚以後再也沒有說什麼,你也不可能是會責怪我的人……但我知道你經常還是會覺得難過……”

我歎了口氣,“為什麼突然我們要說這個……”

夏洛克扭頭看了看我,又看回窗外,“因為我想讓你再為我放棄一樣東西。”

我向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耳朵裡是計程車上有些嘈雜的收音機俄語歌曲。

“你想要我辭職?”


179

夏洛克頓了頓,“那只是其中一部分。”

我沒有主意。

夏洛克說:“我想讓你放棄的是,你希望維持這樣安穩的生活狀態的想法。”

“為什麼?”

“因為你應該有更精彩的生活。”夏洛克的語氣很篤定,“你知道你值得比現在更精彩的生活——”

“如果我不這樣認為呢?”我打斷他,“你是很聰明,夏洛克,但是你不是我,你不能替我決定一切事情,你並不知道我是什麼感受。”

夏洛克一頓,“那麼……你的感受是什麼?”

“說實話?”

“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睜開眼,迷離地從後視鏡裡看身後的道路,“夏洛克……我……有時候我只是……很害怕……”

“為什麼?”

“我的生活已經孤注一擲了,你不明白嗎?為了案子,不如說為了和你一起破案,我放棄了很多東西……我的一個個女朋友,不管是相處好的還是不好的,我的安全,我的守舊思想——”

“你也說了它們是守舊的思想,那為什麼要留著——”

“因為那是我的安穩,夏洛克!”

我們因為這一次互相打斷而轉頭對視,夏洛克眼中的一點點怒氣在對上我目光的一瞬間收回,然後他又移開視線,“你也說了可能和她們相處的不好——”

“那麼梅麗算什麼?”我再一次打斷他。

“即使放棄了這些,你又在怕什麼?”夏洛克口氣有些不耐煩了,“難道我是個騙子,我騙光了你的銀行卡還是你的房子你的車?難道我是個瘋子我一直在給你編故事哄你開心?難道我是個假人?難道我會突然消失——”

“要是你真的消失了我還剩什麼?”我平淡地問,然後在夏洛克凝固在上一句話的表情裡轉頭看進他的眼睛。

“夏洛克,你告訴我,要是我沒有了工作,要是我放棄了自己生活的全部,把所有一切和你相互連結……那麼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消失了,我還剩什麼?”

“我要靠什麼來活下去?”


180

說實話我不希望在夏洛克臉上看見那樣的表情,但是這一次我沒有辦法那麼痛快地答應他的要求。

其實我想那樣,我想放棄我一切的因循守舊,想向他那樣站在這個世界的前面,隨時回頭,這個世界都差我們好大一截。

可是,萬一有一天夏洛克突然不見了,我又怎麼辦?

我害怕。

我怕當那個時候我終於不得不回頭,卻發現自己站在離世界太遠的地方,太遠……以至於我再也不能習慣這個世界本來的生活方式,不能再享受一點也不敏感的生活,再也沒有辦法在某一件蠢事裡笑出來,再也沒有辦法被麻木的感覺戳傷,那麼到那個時候,我要怎麼繼續活下去?

我還能感覺到“活著”麼?

“夏洛克,即使是事情可能會變成那樣糟糕,你也一樣要堅持我放棄那些想法嗎?”我靜靜地問。

夏洛克沉默了半分鐘,然後輕輕地說:“是的。”

“你要是消失了——”

“我為什麼要消失?” 他咬著尾音問。

“因為你是那樣戲劇性。”

“不,約翰,”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頭頂。

我沒有料到他突然的舉動,縮了一下手,“你……你在做什麼……”

“觸碰我,……”他用力把我的手按在他的頭頂,一雙璀璨有如星辰的眼睛毫不避諱地看入我的靈魂深處,“這是我所擁有的第二重要的東西——我的大腦。”

我愣愣地看著他,“然後?”

“我是真實的,因為不僅是你記得我,我也記得你,而我不會消失。” 夏洛克一字一頓地說, “我不會離開你。”

“……永遠?” 我不確定地問。

“是的。”

“你怎麼證明?”

他露出自信的微笑,“我的大腦是第二重要的事情,而我所擁有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你。”

“——沒有人會離開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約翰。”

“所以……?”

“你能為我放棄那些嗎?”

“我想。”

“PLEASE.”

“……”

“JOHN……PLEASE.PLESE DO IT, JUST FOR ME……”

“……”

“PLEASE.”

“……ALL RIGHT.”


181

“不過,夏洛克,為什麼突然讓我做這樣的抉擇?”

“因為司機剛才說,我們如果時間充裕,完全可以坐火車從北俄國境穿過,翻越高加索山,過葉塞寧河,行經波德平原,從挪威出港,乘船回到英國。可這需要至少一個月的時間。”

“司機是在和你開玩笑。”

“是的,他是在開玩笑,因為穿過波德平原後不是挪威。”

“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因為我想試一試。”

“……什麼?你瘋了?”

“那樣長的旅行從來沒有過,我想去看一看。”

“所以問我能有多少假期?”

“是的。”

“老天……為什麼?”

夏洛克沒有回答。

“為了要我陪你去一趟這突發奇想的旅行,你就逼我做這麼大一個決定?!夏洛克,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一個活人——”

“我只是討厭極了那一天!”他大聲打斷我。

“哪一天?”

“威爾士山地車俱樂部案的那一天。”

“……為什麼?那是一個好案子,你也解決得相當出色——”

“是的約翰,那是一個好案子,群體性智慧犯案那是多麼有意思的一件事!直到我走出221B我也一直這麼想,但是在現場呆了一個小時之後我就不這麼想了……”夏洛克抿唇,垂視自己的膝蓋,“因為每一個人都和我說……’我不是約翰’。”

“……當我說把手機借給我約翰,遞給我的卻是多諾萬的按鍵手機,當我說給我茶約翰接到的卻是雷斯垂德的咖啡,當我說完很長很長的推理沒有一個人說出好聽的話,只能聽見’GO!MOVE!’……每一個人都跟我說他不是約翰……”

“……他們都不是約翰……我突然發現那麼沒有意思,太無聊了……無聊到我都不想思考……我只是不想以後再有那樣一天,那樣——簡直糟透了!”

“所以……你為什麼不發短信給我?”

“……那樣很蠢。”

“你現在這樣更蠢。”

夏洛克轉開眼不看我。

這一刻天邊夕陽無限美好,像是在夢裡。

夏洛克低著頭,或許在笑,“……DINNER?”

“STARVING.”我拿出礦泉水喝了一口。


182

“或許我應該得到相應的回報,夏洛克。”

“診所都給你了。”

“見鬼……不!”

“晚餐我請……”

“不不,不是那個……”我簡直覺得他好笑,“SHERLOCK, NOW JUST DO ONE THING FOR ME.”

“WHAT ?”

“SMILE.”

“……WHAT?”

“I SAID SMILE.”

他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著我,然後慢慢地,展開了笑容,就像那一晚法國餐廳外星空下那樣,純粹而美好,透露著奇怪地,“WHAT ARE YOU DOING ……”

我從他臉上收回視線,心想,NOW IT'S GREAT。

IT'S ALL GREAT.

“SHERLOCK, HAPPY NOW?”

“……YES.”

“GOOD, AND ……?”

“……THANKS.”


183

我發誓我這輩子再也不進俄羅斯餐廳,這種奇異的味道讓人想要把昨天的早飯都吐出來。

夏洛克卻沒有什麼感覺,吃得神色如常。

老天……他是真的不挑食。

一頓飯除了麵包我就沒吃什麼其他的,麵包味道也有些不如人意,到最後我們還是決定找家酒館喝些伏特加,因為天氣實在太冷了,我的牙關在不住打顫。

好了,現在來說說看我們都帶了什麼鬼東西出來。

我塞進來的衣服要不就是體恤,要不就是襯衣,只有一件麻線毛衣,一條睡褲,內褲和襪子倒是很充足(或許現在我應該全部穿在身上保暖……?),一件春季外套。換言之,我身上的這條褲子就是我的唯一一條褲子(如果我沒有勇氣穿著睡褲橫越北俄國境的話),我身上這件大衣就是我唯一一件冬裝(或許我可以把襯衣體恤全部套上禦寒),我腳上的這雙翻皮短靴就是我唯一一雙鞋子(感謝上帝我當時是那樣奇異地用短靴配了多包褲)……而夏洛克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雖然他顯然足夠冷靜地帶了圍巾,但是——他一不小心帶了七條,這導致他足以認為這些圍巾(看起來)是他的毛衣,所以就沒有帶任何——任何襯衣以外的東西,啊……除了一雙黑色軟底系帶小皮鞋……見鬼,我以為手提袋鼓囊囊地裝了多少東西呢,但是打開時看見一個牛奶杯和一包大吉嶺紅茶的時候,天知道我想把面前正在觀察酒館老闆手臂上傷疤的傢伙給扔回英國去!

“你難道是出來過日子的嗎夏洛克?!為什麼連襪子都沒有帶一雙!!!”

“我怎麼會知道我的襪子在哪裡!!!!”

“……”你是多有理才能叫那麼大聲……


184

晚上匆忙找了一家酒店入住,我和夏洛克滿身伏特加味地把行李扔進兩張床的酒店標準間。

夏洛克的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腦插上網線,我的第一件事是打開手機給哈莉打電話。

哈莉好像很無聊的樣子,說來說去又開始責怪我平安夜沒有去她家吃飯,我聽見電話那頭她的身邊靜悄悄的,心裡有說不出的負罪感。

可是即使我能陪著她,我們之間也絕對和平不了半個小時。

我掛電話的時候夏洛克正在和雷斯垂德視頻,螢幕裡雷斯垂德的臉有點憔悴,這讓我突然想起耶誕節前在蘇格蘭場聽安德森說,雷斯垂德剛和老婆離婚了。

這個心存正義的探長為了工作又放棄了一樣東西,在這樣的時候,作為可以稱作朋友的人,我們並沒有及時給予他幫助。

“……兩天之內他沒有繼續殺害兒童說明他只是臨時起義殺害了那三個孩子,那麼你們對於殺手動機的猜測怎麼樣了……不不,不是拿走孩子的東西安德森,你能不能閉嘴!……”

夏洛克依然是那個樣子,公事公辦,嘲笑蘇格蘭場,奚落安德森,而我們這些“真實人”卻在經歷著不大不小的“真實世界”的波折。

可能他有一天會明白沒有人真正想在真實世界裡沉淪掙扎,也會明白人們之所以看著報紙讚美或批判他的原因。

因為他這樣的人叫人羡慕。

“……蘇格蘭場已經把倫敦愚蠢排行前一百位都占盡了雷斯垂德,你在為世界滑稽警署之最努力嗎?”夏洛克刻薄地笑,“地下販毒者難道不會比身在俄羅斯的我跟:有嫌疑殺害看見他們交易的孩子——”

“他的意思是罪犯可能是毒販子。”我把夏洛克的電腦移過來對雷斯垂德說,“就是……這樣而已。”

雷斯垂德揉著太陽穴,“謝謝你,約翰。”

“不客氣,”我看了一眼身邊皺起眉頭的夏洛克,接著說:“新年快樂。”


185

一年前……不,甚至是半年前,我都還是會明明白白告訴夏洛克:“夏洛克,你得給人留點餘地!”

“他們的餘地為什麼要我來留?”夏洛克總是用類似的話拒絕我的忠告。

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不再那樣做了。夏洛克總是像固執的孩子一樣,聽不進任何一句好話,這需要人採取一些過激行為——比如在他傷害別人的時候打斷他用最好的方式安慰被他傷害的人,然後他就會在別人對我的道謝聲中覺得他沒有面子。

那樣一來,他就會儘量理智地避免這樣對他不利的情況。

我知道這有點傷他自尊,但要承認的是,有時候他就是太自大了。
186

雷斯垂德和夏洛克之間又恢復了平穩的談話氛圍,於是我準備去洗澡。剛剛脫下外套,就有人敲門。

介於夏洛克不會去管敲門的人會是誰,我只好去開門。

是服務生,他拿著一部電話,看起來像他自己的。

他用俄語說了什麼,好像是要我接電話,我滿心狐疑地拿過來接聽,“……你好?”

“你好,親愛的醫生。”電話那頭傳來麥考羅夫特極具親和力的腔調,“看來你已經和我親愛的弟弟共處一室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麥考羅夫特,我們在俄羅斯!”我扶住門框,“到底在哪裡你才看不見我們在做什麼!”

麥考羅夫特笑了兩聲,“這個要查一查六處的網點才知道——言歸正傳,你們打算在那天寒地凍的地方呆多久?也許是春天?”

“介於你親愛的弟弟想要坐火車橫越北俄國境在翻越高加索山過葉塞寧河在行經波德平原,”我頭疼地說,“或許這需要一個半月的時間……我不知道……”

“所以你同意辭職了?”麥考羅夫特淡然地問。

“是——不,你怎麼知道?!”我驚愕。

“不然你們現在為什麼睡在一間房裡?”

“這樣更便宜!……什麼叫我們睡在一間房裡——對我們是在一間房裡,但是我們不是睡在——哦,老天爺……”我已經不知道怎麼組織語言了,“隨便吧,你找夏洛克我去幫你叫,他正在和雷斯垂德視頻。”

“我當然知道雷斯垂德在和他視頻,”麥考羅夫特又是那種你們這些小老鼠盡在掌握的口氣,“我是找你的,醫生。”

“找我?……什麼事?又要幫你跟他撒謊還是我需要向你提供路線和他吃了什麼?”

“不,醫生,”他哈哈笑了兩聲,“實際上,是診所的產權證明開好了。”


187

“麥考羅夫特,你真的認為我應該接受那個診所嗎?我覺得那樣真的十分——呃,不合適。”我回頭看了一眼夏洛克,稍微關上門避免他聽見。

“這些話為什麼不讓夏洛克聽聽,這是他幫你決定的——不不,醫生,相信我你找不到這個攝像頭的。我並不認為你接受這個診所有什麼不妥,畢竟弗納一家真的有些苦惱,我也不希望我們的母親因為你苦於接受而感到傷心。”

“……好——吧,為什麼不讓你秘書告訴我就可以了?”

“那或許不太禮貌,我不希望你感到任何被支配。”

“實際上我已經被支配了不少了……”

“所以我想表達我真心的感謝,為了你為我弟弟做的一切。”

“直接說吧你有什麼要求……”

“哦,看來你已經瞭解了,醫生……鑒於最近國際形勢不太穩定,我建議你攜帶這個——”

那個服務員突然笑著掏出一把槍。

我嚇得一下子跳開一步,驚魂未定:“麥考羅夫特!這很危險!”

“原諒我,男孩兒,”麥考羅夫特對我的驚呼十分理解,“我想讓你知道的是近日我們捕獲莫里亞蒂了,我不希望讓恐怖組織的那些人抓住我親愛的弟弟用來交換他們的這位教主——你知道,那樣的話,會讓我十分難辦。”

“……莫里亞蒂抓住了?”我又把身後的門拉緊了一點,“夏洛克知道嗎?”

“當然了,不然為什麼他要和酒館老闆聊天……”麥考羅夫特口氣平和,“我們兩兄弟總還是有一些必要的資訊互通的,況且……這一次抓住莫里亞蒂後需要他幫忙的地方還有許多。”

“好……我明白了。倫敦見。”

“倫敦見。祝你好運,醫生,代我問候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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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好槍把手機還給服務生,沒有多問,就回了房間。

螢幕裡雷斯垂德正說著證物的特徵,夏洛克沒有回頭看我,卻說:“也代我問候他,約翰。”

我沒有好奇他是怎麼知道我接了麥考羅夫特的電話,我甚至知道他已經能判斷我身上多了一把手槍。我徑直走到他身邊對還在說話的雷斯垂德說:“雷斯垂德,時間有些晚了,如果你不介意,把證物都發到夏洛克的郵箱裡,作為他的醫生,看在他身體狀況的份上,我想他應該睡了。”

雷斯垂德明顯頓了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夏洛克很不開心:“約翰,我在工作!”

“好吧……”雷斯垂德歎了口氣,做了個再見的手勢就關了視頻。

夏洛克一下子緊張地站起來扶住電腦:“不——哦不……”他立即扭頭怒視我,“約翰,我已經無聊了整整二十一個小時了!”

我直接關上他的電腦,然後轉身在行李箱裡拿出換洗衣物。

夏洛克知道有什麼不對,於是適當調整了語氣:“麥考羅夫特告訴你莫里亞蒂的事情了?”

“用你的俄語找總台要點開水,泡一杯你的大吉嶺來喝,看看雷斯垂德發來的證物,避免過多高頻率交流,那樣對你的健康沒有好處。”我一邊往浴室走一邊說,“我洗完了換你。”

夏洛克站在原地,“我認為沒有必要告訴你,你總是大驚小怪,事實上——”

“閉嘴夏洛克,”我打開浴室的門,“就按我剛才說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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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水灑在我的後脖頸,似乎奔波了一天的神經都舒展了。

我站在蓮蓬頭下一動不動,在想著生命中那些關於水的回憶,覺得在阿富汗的時候的那些關於水的記憶是最生動的。

部隊裡可能長達半個月也不能洗一次澡,軍營裡充斥的味道在習慣之後幾乎要讓你覺得那就是空氣原本的味道。那個時候為了得到一盆水洗澡可以開心一個上午,也會為了缺少一盆水失去病患的生命而悲哀一整個夜晚。

那時候,對水的執著好像比生命還要重。這樣的感覺使我在回到倫敦以後短期不能適應突然隨時都有水的生活。

其實只是水而已。你身邊的每一寸空氣中都含有水分,只是它們不是每一寸都可以讓你使用。這樣包圍著你又讓你靠近不了半分的感覺,從前可以讓我焦躁一整個晚上。

現在這樣的感覺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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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擦頭一邊走出浴室,穿著T恤和睡褲,感覺室內溫度有點低。

抬頭,我看見夏洛克在電腦前安安靜靜地看著證據圖片,手裡的牛奶杯裡泡著熱騰騰的大吉嶺。

我說:“夏洛克,你去洗吧。”

夏洛克放下牛奶杯站起來,“好,那你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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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在短期內適應突然隨時都可以陪著夏洛克的生活。

更不能對他明明要我陪著他卻讓我只是陪著他而不能干涉一分他的生活感到坐懷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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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夏洛克的電腦關機,插上電源線充電,又往他的杯子裡加入了更多熱水,讓紅茶淡一些。

我把剛才放在行李箱上的槍放在了靠窗那張床的枕頭下,然後掀開被子躺了上去。

我想我也許在回憶《茶花女》的故事情節,不知道什麼時候浴室的門開了,夏洛克把浴巾搭在頭頂走出來,習慣地拿起牛奶杯喝溫度剛好合適的紅茶,沒有任何突兀。

然後他關上燈,走到靠牆的那張床上。

這個房間一片黑暗。

我聽到棉被打開而他躺進去的聲音,然後他問我:“約翰,你為什麼生氣?”

我說:“也許只是對於自己貓頭鷹一樣的身份有些意見罷了。”

他沉默了幾秒,“我沒有告訴你莫里亞蒂被捕獲的事情,這讓你很失望?”

“或許朋友之間應該坦誠相待,夏洛克。”我望著虛無的天花板,“我不希望我永遠是最後知道消息的那一個人,哪怕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也不希望告訴我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哥哥。”

“麥考羅夫特真多事……”

“我想是你事太少了。”我難得口氣很沖地直接掐斷他的話,這是我為數不多的幾次職責他的性格,“我是你的朋友,不是麥考羅夫特的朋友。這樣看來是不是麥考羅夫特比較坦誠,我應該成為他的陪伴者?”

他沒有聲音。

“他給我的槍讓我保護你,可是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會有危險。”

“附近都是他的人,他不敢讓我有危險——”

“可是我是離你最近的那一個夏洛克!”在這一刻我幾乎要恨透了他的無知,“你想像一下如果你在某一刻被槍擊我卻只能傻傻地看著你流血倒地我會是什麼樣的感受!要是你沒有這樣的感受能力你就想一想要是我突然中彈倒地而你卻手無寸鐵的樣子!那可是莫里亞蒂!是差點把我們都炸死的人!”

他還是沒有說話。

“夏洛克,我必須強調我不是一個骷髏頭,我是一個活人。”

“我知道。”

“那就拿出一點對待活人應該有的態度,不是所有人都是高功能反社會,我是你朋友。”

“……SORRY……?”

“算了,睡覺吧。”

“……約翰……”

“什麼事?”

“我不可能手無寸鐵傻看著你中彈倒地的,那樣實在太蠢了。”

我把被子拉起來蓋住肩膀,轉身背對他。

“約翰,我離你那麼近,走一步就擋在你前面了。”

我把被子拉過頭頂,“那樣更蠢,夏洛克,NEVER DO IT, NEV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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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穿著西褲和襯衣睡了一晚後心情顯得不太好,早上在酒店餐廳吃飯的時候決定我們應該立即前往商場購物,“我們總不能穿著西褲和格紋大衣去攀登高加索山,約翰。”

我毫無異義。

我們購買了大量登山用具,然後開始選購禦寒衣物。我們都不是很拖遝的人,相比於款式更注意衣物的品質,所以選擇不會太多,購物時間也不會太久。由於登山服為了在雪地裡顯得突出,所以最好選擇鮮豔的顏色,我不得不摒棄深色的衣服,選擇了一件亮藍色的防寒外套。

我站在試衣鏡前看,這樣的顏色我竟然還能夠駕馭,實在夠神奇的。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穿過這麼鮮豔的衣服了。

在這時,一個穿著橘紅色羽絨服的高大男人站在我身後,解開有護耳的黑色帽子,推起臉上的白色防風鏡,按下高聳的棕色圍脖,倨傲地問:“我怎麼樣,約翰?”

一點也不誇張地,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這個人是誰。

我從鏡子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憋著笑說:“雖然我知道這很傷人,但是夏洛克……你看起來真的很像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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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依然選擇了黑色,理由是穿彩色的蠢事讓我一個人做就夠了。

他堅持想買一根據說可以裝電筒的圍脖,我把買來的電筒直接拴在他圍巾上打消了他的念頭:“想想吧男孩,你已經帶了七條圍巾了,先不說你長的是臉不是脖子,就說圍脖上裝電筒這回事,你以為你是探照燈?”

夏洛克把圍脖隨手扔回櫃檯,“那你為什麼能買圍脖,用我的圍巾就行了。”

“我戴圍巾不太合適,夏洛克,”我咳嗽兩聲,站在鏡子前努力直起腰,“你知道……不是每個人的脖子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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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午飯前買了大量炸雞速食,在銀行兌換了一萬五千盧布,然後坐計程車到達了符拉迪沃斯托克火車站,買了兩張到莫斯科的火車票。

這一場橫跨北俄的旅行即將開始之前,夏洛克執意要求我把用不著的行李寄回了英國貝克街,我想聖誕以後赫徳森太太會願意幫我們收撿起來的。

於是我們穿著厚實的毛衣和羽絨服,蹬著登山靴坐上了火車。

顯然夏洛克對於火車比飛機熟悉太多,不僅能準確找出餐車和廁所的位置,還可以熟練運用開水器。

我們並排坐在靠窗的位置,打開漢堡包裝大口吃著,這是在俄羅斯落地以後我吃過的最舒服的一頓了。

夏洛克展開一張俄國境內地圖,十分精神地說:“我們將沿貝加爾湖濱前行,穿越西伯利亞平原,橫跨歐亞洲際線,到達莫斯科,這條火車線路我們需要坐上七天七夜,然後我們在莫斯科稍做休整,調整行李前往高加索山。”

“我們放過了聖彼德堡,夏洛克,雖然我認為我們也沒有精力留戀那麼多地方,可是你知道……這挺可惜的。還有,我們沒有時間訂旅館,你確定我們一下火車就有落腳點?”我把速食口袋收起來。

夏洛克微微一笑,“在莫斯科我有不少老熟人呢,約翰。”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喜歡在我們去他餐廳吃飯時給我們點蠟燭的安吉羅……


196

這裡的天空讓我老是想起阿富汗,其實兩者並無什麼相似之處,唯一能讓人將它們聯繫起來的只是它們都不在英國。

可是天空其實是唯一的,只是站的位置不一樣,就有太多不同。阿富汗烈日炎炎的下午我們躲避著突襲把病患轉移到新的營地,而在這裡,我安穩地坐著聽旁邊的人說:“你看那個身上有咖啡印記的女人她才和男朋友分手並和現在她身邊的男人發生了一夜情現在他們對於彼此的留戀讓他們一起去相同的目的地或許——”

“天空真美,夏洛克。”我一邊喝著火車咖啡一邊在日光裡眯起眼說。

夏洛克只是頓了頓,“沒意思嗎……”然後他迅速地鎖定了下一個目標,“看那個提著開水壺的老頭子,約翰,他右手小指缺了一個指節並殘留了燒傷痕跡,證明他可能參與過某次戰爭並且習慣運用火箭炮——”

“湖濱也很美。”我由衷地歎息。

夏洛克有點懊惱地做起身回頭看我:“約翰,我在告訴你怎麼去觀察和用準確的詞彙描述一個陌生人!”

我看了他一眼,“我覺得你現在只應該用它們來讚美風景,夏洛克。”

“……無聊……”

“風景很好。”

“……”

“不是嗎?”

“……是……”

“真感激我能活下來。”

“……”

“不然你就只能一個人走這一趟了。”

“……不……”

“嗯?”

“你要是早死在阿富汗了,我根本不會走這一趟。”夏洛克倒在椅背上,閉上那雙太過精明的眼睛,“我可能會被那個計程車司機殺死,也可能被莫里亞蒂炸死,或是因為無聊的案件無聊致死……更有可能的是,沒有事情我根本不會旅行。”

“要是你沒有活下來,什麼都不會發生,約翰。”


197

那些如果我沒有活下來就永遠不會發生的事,以我從前絕想不到的方式發生在了我倖存以後的生命裡,在夏洛克感情蒼白的語調下開出豔色的花朵,像是聖誕樹上的彩燈一樣,瞬間點亮了我記憶裡的生活。

我竟然連他的一點點魄力都想不起來,也想不起來他判定一個兇手時肯定而絕對的神態,可是卻能想起他和我面對面坐在起居室爐火前拿著小提琴的樣子。他拉著不成調的曲子,一段一停,各種嘗試,然後抓起筆記錄自己創作的小節,我就靠在沙發裡一頁頁翻著字句頓挫的深刻文學。

當我快要陷入書裡的劇情時,一段完整連貫的調子就會傳來,讓我不得不抬頭去聽。

然後無論如何我會說“這真不錯”。

這真不錯。

不只是一首你簡單寫就的賦格曲,而是我擁有聽你隨意演奏的機會,幸運而隨遇而安地坐在那裡,做你的第一個聽眾,和你大聲交談,為你理清思緒,陪你一起沉默。

在此以前我還可以陪著你穿過風雨,跑過擁擠的街道,經受危險與黑暗,然後再次倖存。

“……所以他們發生了,就很好了。”我也慢慢閉起眼睛,深深呼吸這一刻難得的空氣。


198

昏暗的光線裡有人搖醒我,“約翰,到了。下車。”

我睜開眼睛的同時,耳朵裡貫入火車停靠時的巨大聲響,金屬的敲擊聲和人聲喧嘩一下子真實起來。

夏洛克完全沒有倦意,哪裡像是被轟隆隆的火車折騰了七天七夜的樣子。

不過,說起這七天七夜……

第一天還好,因為夏洛克可以用電腦看他的證據,我打開電腦記錄離開倫敦之前的案件,一切都很好。可是第二天問題來了,夏洛克已經熟悉了證物的所有特徵,只是在理清思緒,這就導致他需要絕對安靜的思考空間。

我們先是從普通車廂換到了豪華車廂,補了近一萬盧布的差價,導致現金所剩無幾。

“約翰,隔壁廂在做什麼為什麼那麼吵?!”

我去看了以後說:“在打橋牌,新的玩法,挺有意思的。”

“能不能讓他們閉嘴!我在思考!”

“……”我歎了口氣走到隔壁廂對其中的男男女女說:“能請你們小聲一些麼?隔壁廂有一位神經脆弱的病人。”

當然英語對俄國人並不能湊效。所以夏洛克在我剛剛走進我們廂的門而隔壁廂又一陣歡呼的同時突然一把推開我向走道裡大聲喊了一大串俄語,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車廂門。

隔壁車廂突然就安靜了。

“……你喊什麼了?”

“莎文娜和帕格涅夫背著葉塞娜在葉塞娜家的後廚裡發生了十分可疑的關係。”

“……你怎麼知道的?”

“他們剛才站在我們廂門口商量怎麼瞞過去來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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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ImSherlocked 時間: 2012-09-20 15: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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