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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板 ImSherlocked
作者 ImSherlocked (夏洛克鎖)
標題 [FanFic][Sherlock]風平浪靜 1-50
時間 2012年09月20日 Thu. AM 08:55:49


《偽•醫生日記笑段摘》 (這是原本的標題,後來作者取名為風平浪靜)

1

結束了那個讓夏洛克和他的獵鹿帽一舉成名的大案子,我與夏洛克的生活忽然像是急速穿過了九又四分之三月臺,一切天旋地轉之後駛向更複雜的軌道,雖然一眼望去風光似乎無限美好,可隨之而來的各種煩惱也著實夠嗆。

萊辛巴赫英雄——尊敬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在看完上述一段的後的高見是:“所謂的全球獨家‘技術專家’(他諷刺地強調了這個小報綽號)的助手的追隨者們,甚至不惜乘坐計程車穿越半個倫敦為你送來兩升牛奶避免你再次與自動收銀機進行尖峰對決,哦,約翰,你究竟有什麼可抱怨的?”

他帶著他一貫的不屑一顧的神色,差強人意地撇嘴,雙手穩穩背在後邊,邁開長腿在起居室裡四處旋轉,配合著身上白色的床單,像極了一隻高傲的鵝,“無聊的人們總是喜愛具有標誌性的事物,為什麼非要登那帽子的照片!這算什麼帽子!為什麼兩邊都有帽檐!”

“首先,出門時被一群腦殘粉攔住索要簽名和隨身物件的不是你,夏洛克,”我慣常是這樣一邊用二指禪敲擊鍵盤,一邊歎著氣回答,“其次,那些千辛萬苦送來的牛奶我不認為我喝到了一半兒。”

夏洛克站住身,用歌劇一般的動作回頭看向我:“約翰,為什麼你總是對我不願出門充滿偏見?”

我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想強調在你還可以安心地只披著一條床單在221B的起居室裡四處滑行,唯一不同的只是出門的時候需要戴戴帽子上上報紙,夏洛克,你才沒什麼可抱怨的。”

“那是因為無聊!”夏洛克從床單下伸出手,蒼白的手指抓起茶几上的咖啡一飲而盡,“我需要案子!”

我點開他的網站,掃視一下,“市郊的搶劫案,或許有七分,要不去看看?”

“無聊。”夏洛克拉直身體橫屍在沙發上,“七分以下的案子說好你替我去!”

或許再呆在這裡我會被他逼瘋,而難得今天天氣還好,這個案子替他去看看也還不錯。

我起身拿了衣服,一邊抱怨一邊準備出門,“夏洛克,我難道是你的貓頭鷹?你就不能自己走動走動?”

“貓頭鷹?”夏洛克從沙發扶手上探起頭來看我,“為什麼?”

“替你打探,送信,偵查……”

“我知道,可為什麼喻體用了貓頭鷹?”

“……”我拿鑰匙的動作停下來,有了一種預感,“夏洛克,你知不知道貓頭鷹是信差的比喻出自哪裡?”

“當然是印度神話。”

“……近代呢?”

“……”夏洛克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眼睛一轉,翻身轉到長沙發內側,床單動了動,我認為他偷偷掏出了手機,不過平日裡不停嘴的解釋和剖析久久沒有傳來。

“夏洛克?”

“……嗯?”

“……你該不會是……不知道《哈利波特》吧?”

“……”床單又動了動,一陣飛速的手機鍵盤敲擊聲響起,可是解釋與剖析還是沒有到來。

床單裡的人撒氣地踢了一腳靠墊。

“……約翰。”

“嗯?”

“你不是要出門麼?”

“……”


2

“約翰!約翰!我的咖啡杯呢?”

“在餐桌上。”

“約翰!約翰!我的洗髮水呢?”

“在鐵架上。”

“約翰!約翰——”

“你自己找!!!”


3

又是一個沒有案子的週末,好在約了梅麗去電影院看《霍比特人》,免於在屋子裡忍受夏洛克鋸木頭一樣的小提琴聲。

我輕手輕腳從起居室前經過,想就這樣直接下樓不被發現,否則還要被夏洛克掃視一番,難免會保不住昨晚因思考約會穿那雙鞋而睡不著覺的丟人事。

不過這個計畫依舊像往常一樣爛了尾。

夏洛克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來:“約翰——”

“……”

“昨晚你睡不著覺就因為思考今天約會穿什麼鞋麼?”

“老天,你怎麼知道!”他甚至都沒出來看我一眼!

我仿佛聽見嗤的一聲笑:“昨晚有人在樓上走來走去,一直到淩晨兩點十七分!”

“……”

“梅麗?”

“……”

“去哪兒?”

“祝你有個好的早晨。”我直接關上了起居室的門。

出門招了計程車,上車後從貝克街一拐角就開始了浩蕩的堵車,我直覺會晚點,於是發短信告訴梅麗說不用太早出門。可梅麗的回復是她那邊一樣有著恐怖的堵車。

我放下手機抬頭一看,只見遠處介面的紅綠燈一直停在紅色,至少有了二十分鐘。看這情形,紅色還會一直佔據高位。

我正準備下車步行去地鐵,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一聲,短信來了。

“地鐵已故障。SH”

不詳的預感浮上心頭,我回復:“你怎麼知道?”

很快短信就又來了:“交通系統密碼為十八位元二進位。SH”


4

這將成為我晚年的一個奇異回憶,足以像獨立宣言那樣被綠色的高大女人像火炬一樣舉起——某一個週末的傍晚,我執意步行去了電影院看《霍比特人》以赴約會。

那一整場電影裡我的口袋都沒有停止震動。

“意面沒有了。SH”

“BREAD!”

“牛奶盒空了。”

“BUY SOME!!”

“實驗新發現。SH”

“PISS OFF!!!”


5

結果那次約會後回家時夏洛克已經在沙發上睡死了。

第二天一早我剛準備去上班,一開門,突然感覺被人抱住了脖子往後勒。

在那一瞬間,阿富汗培養的危機意識湧上心間,我的手剛探到後腰的槍,就聽見脖子那裡有個聲音變態地想起:


“約翰,有案子了!~”

“……”


6

我很確定,世界上絕對不會離婚的一對夫妻,就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和他的工作。


7

“我要去上班了,你放開我……”

“和我去看屍體。”

“今天有五個病人在診所掛號。”

“和我去看屍體。”

“我已經不好意思再拜託莎拉幫我看病人了。”

“和我去看屍體!”

“……”

“和我去看屍體!”

“……ALL RIGHT。”

8
 
夏洛克在停屍房裡驗屍,我從旁提了一些小意見,皆被他刁鑽地否決和加以批評了,語氣是一如既往地趾高氣昂,除了茉莉,我和其他警員都是隔夜乳酪的臉色。

這時候我注意到麥考羅夫特的那位拿黑莓手機的助理小姐(或許是夫人?)出現在停屍房門口,她的兩隻手和目光仍舊聚在手機上,和夏洛克的拿腔拿調一樣一如既往。

雷斯垂德閑著也是閑著,就跟夏洛克招呼:“嘿,夏洛克,你有朋友來拜訪了。”

夏洛克頭都沒回,依然專注於屍體的傷口,諷刺地笑了一聲:“別開玩笑了,約翰一直在這裡。”

我咳了兩聲,“敵人。”

“喔。”夏洛克直起身,轉過頭來皺起眉,“哪一個?”

麥考羅夫特拿著黑傘從外面走進來。

夏洛克嘴角頓時垮下,像吃了雷斯垂德臉上的隔夜乳酪,“哦,這一個。”


9

週末的午飯總是漫長的。我需要一邊聽夏洛克分析倫敦甚至全英國的犯罪水準有多麼低下,並且在他揮舞著雙手說出那些居然量化了的資料時瞅準時機跟他說:“對,對,所以呢?……意面涼了。”

如果我們吃的是中餐,那麼絕少不了我不斷將他面前的菜更換這一環節,不然他會一直把面前的菜吃完也不會挪一下叉子。

是的,叉子。

夏洛克不會用筷子。


10

早起聽見有人按門鈴,我想赫德森太太在特內太太家小住,便只能懊惱地起來去看看是哪個擾人清夢的傢伙。

我走到樓梯口才發現,身穿酒紅色睡袍的夏洛克正破天荒地站在門口應門,和外面的敲門人說著什麼。

“您好!您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敲門人顯然是年輕的女性,聲音尖細而熱切,“我讀了報紙,我認識你們!請問約翰•華生醫生是否真的沒有配偶呢?”

我聽見夏洛克低沉而上揚的語調:“NO……”

“果然是沒有!”年輕女性開心地說,“他也沒有未婚妻吧?”

依然是低沉而上揚的:“NO……”

我似乎能料想到夏洛克微微挑起的眼角和高深莫測的神情。

年輕女性天真爛漫地:“請您幫我把這封邀請函交給他好麼?”

哦,這回夏洛克是斬釘截鐵的:“NO!”

221B的木門嗙地一聲關上了。

夏洛克孤傲地轉過身來,在看見我的時候明顯嚇了一跳,卻及時挽回了自己的儀態,高高抬起頭看向站在樓梯上的我:“約翰,早晨好。”

我裝作沒有聽見剛才的對話,“剛才是誰?”

夏洛克淡淡地轉了一下眼眸,嘴唇做了個“oh”的口型,微笑:“是無聊的推銷員。”

“……”我的追求者該有多少被你拒之門外?


11

我從不懷疑夏洛克對於搞亂廚房和弄髒地毯有著驚人的創造力和不懈的實踐精神,而這些突發狀況每每發生在一些不經意的瞬間,即使事發之時我人在起居室內,依然不可更改租房押金扣除單上增加的一行行明細。

對此,能安慰我的只有依然躺在我錢包裡的那張署名“夏洛克•福爾摩斯”的銀行卡。

這一天,當我終於把冰箱裡的速凍人體手指和微波爐裡的三顆眼珠和灶臺上的一罐胃放到了他們應該去的地方(當然會是隔了兩個街區的那個垃圾場),我總算可以安心地用吸塵器把充滿了氧化銅顆粒和鐵燃燒殘留物的地毯好好打掃一遍。

做完這些以後,我剛喘口氣,器具室的門就被人一把推開。

夏洛克把一個染血的箱子毫無顧忌地丟在地攤上,從裡面掏出一個鮮血滿布的手臂,紅色液體在暗紋地毯上濺得到處都是。他神色異常亢奮:“伍德家虐屍案的屍體總算被我找到了!我就知道一定不會錯!HOW FRESH THEY ARE!”

“……”

“約翰,難道你不興奮?!這是多麼振奮人心的案件!”

“……事實上——”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對,打斷我:“這樣一來兇手的動機就很明顯了!要是這些都靠蘇格蘭場那群蠢材——”

“夏洛克……”

“WHAT?”

“事實上,我剛剛處理了冰箱裡的殘肢,也剛剛為地毯吸完塵。”

“……”


12

晚飯後BBC開始重播一些老舊的電視劇,這些電視劇第一次播出的時候我都在阿富汗,所以對於我而言,就像是新的一樣,我樂於時常看一看這些能彌補我數年來所缺失的城市生活的東西。

不過夏洛克對於我的這一舉措表示頗為不屑:“如果人民知道入侵了阿富汗的士兵們都喜歡看這樣的肥皂劇,我相信麥考羅夫特將會收到許多請求重塑國防的建議信。”

我坐在單人扶手椅上看那個橫在長沙發上的深藍色夏洛克:“我覺得這部《辦公室》比《南太平洋》有意思多了,至少沒有令人疲乏的大段旁白和像你一樣傲慢的配音。”

夏洛克直起身,目光嚴肅地看向我:“那你認為一個跳機械舞的小職員就很有意思麼?哦,約翰,你可是個軍人。”
“不再是了。”我無所謂地聳肩,“我在診所上班,這樣我也算是辦公室一員了。”

夏洛克挑起眉頭,抓起茶几上的遙控板一按,電視螢幕上陡然出現了《風流老闆俏秘書》的畫面。

夏洛克哼了一聲,神秘地笑起來:“人們應該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約翰。”
“……”


13
 
我在悉心尋找機會將夏洛克介紹給梅麗認識,雖然梅麗早已從報紙和電視新聞裡見過了諸多夏洛克的報導和影像,但我相信,一個全3D的夏洛克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是一定說不出“他真是一個心腸熱切的高尚的人”這樣的話的。

這個想法每每盤踞在我的腦海,就讓我不得安寧。女子中學的女老師和思想怪異的大偵探,明明是兩個顯而易見的勢力對比,我卻很難分清究竟應該更擔心哪個……

這不得不讓我想到,要是有一天我需要搬出貝克街,夏洛克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

晚間夏洛克在廚房裡做某種“無放射性純光小實驗”的時候,看起來不忙,於是我提出了上述問題:“夏洛克,你會一直在貝克街住下去麼?”

夏洛克一邊將膠頭滴管裡的溶液滴到試劑瓶裡,一邊心不在焉地:“WHEN?WHERE?”
我表示不解:“WHAT?”

夏洛克從顯微鏡上抬起眼睛來看我:“你的小腦袋裡一定在盤算著把你那個在女子中學教書的女朋友介紹給我認識,並且擔心著一旦你們有戲,我將何去何從。”

我聳肩,“既然你也看出來了,不如我們仔細聊聊。”
“你是指‘一旦你們有戲,我將何去何從’?”
“是的。”
夏洛克雙手撐在餐桌邊,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詭異的笑:“我會祝福你們的,約翰。”
“……真的?”
“這是一個紳士該有的風度,不是麼?”
“……可是你的表情明明顯示的是‘你們是不會有戲的’。”
夏洛克微微仰起頭,想了一會兒,調整了一個更為親和的表情:“看來你選擇了最有利的理解方式,約翰。”
“……”

*“全3D”這個說法來自于潮爺的《摩城之旅》,裡面潮爺提到說一個藝術家是一個快人快語的藝人,展現在人前是真實的,就用的是full 3D這個詞語。


14
 
處理完伍德虐屍案的幾小時之後,夏洛克又陷入了“無案抑鬱症”狀態,頹唐地蜷縮在沙發上觀察我看電視。

“為什麼你不看電視?”

“我對這種五金店裡雞毛蒜皮的蠢事不感興趣,它們連一分都沒有。”

我和著電視劇裡關於小孩發色的笑料笑了好一陣,“你應該放鬆放鬆,看一些蠢一點的劇集可以休整你的腦子,讓它下一次更好地運作。”

我的余光裡,夏洛克皺巴巴地裂開嘴角微笑:“所以,看這些蠢事還發笑的人,應該更能休息我的腦子。”

“……”

看來搬出貝克街需要提上日程。


*潮爺2003 2004劇集《Hardware》,講述五金店發生的故事。
15

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導致每每我收到梅麗短信後夏洛克都十分焦躁不安,似乎出門約會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他甚至會暫時停下手裡的案子,例行詢問兩個問題:“什麼時間?在哪裡?”

“夏洛克,”我穿好外套,轉過身無奈地看著他,“你在擔心什麼?”

夏洛克背影筆直地站在窗邊,輕輕呷了一口馬克杯裡的咖啡,撇了撇嘴,“沒事。”

我歎了口氣,囑咐:“昨天叫的中餐外賣冰箱裡還有剩,你晚會兒熱了吃吧。”

“我工作的時候不吃飯。”夏洛克頭也不回。

“隨你!”我帶上鑰匙打開起居室的門下樓,經過221B仄逼狹長的樓道,開門之前目光落到右手邊的暗紋牆紙,突然想起一年前曾站在這裡和身邊高而瘦的某個人一起開懷笑過。

那是回到英國以後第一次笑出聲來。

那個人用篤定的口氣對赫德森太太說:“樓上那間房有人要了。”

然後我的博客終於有了真實的填補物。

直到現在,那時那個低沉而婉轉的笑聲也響在耳邊。並不只是我一個人在笑著。

我深吸一口氣拉開門,一邊從衣袋裡拿出手機按下短信:

“不會離開你。”

我站在貝克街的中心線上向221B二樓的玻璃窗看,穿著深色襯衣的黑色卷髮男人在窗簾邊隱隱若現,他的動作似乎是拿出了手機,然後那麼清晰的,窗上就映出了他純粹的笑容。

像個孩子。

我的手機就在這一刻接收到了回復:

“MEE TOO . SH”


16

出門忘記帶傘,在倫敦說變就變的天氣裡淋雨是一定的。

咖啡廳外的屋簷下,梅麗有些擔憂地看著我渾身濕透卻不住發笑的樣子,美麗的藍色眼睛裡都是好奇:“怎麼了,約翰?”

我搖頭,“或許要晚一些把你介紹給夏洛克了。”

梅麗皺了皺眉,隨即笑了:“我真像是喪偶父親需要續弦的妻子,還需要徵求家裡孩子的意見。”

我怕梅麗會像蘇格蘭場那些人一樣質疑我和夏洛克之間的關係超過了普通朋友,連忙解釋:“你知道夏洛克的性格——比較,比較怪……我只是,只是不想讓他——產生被單方面拋棄的——”

“我明白。”梅麗拿出手帕來為我擦掉額頭上的水漬,“我知道你們不止是普通朋友。”

在這句話之下我突然不知所措。

梅麗展開雙臂抱住我,聲音親和:“你們生死與共,禍福相依……正因為你的忠誠與堅定,我才更加愛你。”


17

事實上幫夏洛克處理一些文書工作也常常莫名其妙地落在了我的工作範圍,大大佔據了我看肥皂劇的休閒時間。

他的資料可以媲美中情局的檔案室(當然,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可對於一個激動起來就不顧手上的血跡直接翻找資料的人來說,這些珍貴的資料真是比看了美杜莎眼睛的人還可憐。

他習以為常,可我卻該死地看不下去。

泡茶煮牛奶熱飯定外賣出借電腦手機應付雷斯垂德的求助被拒……現在又多出了幫夏洛克謄寫一些受損記錄的工作,因為這些來之不易的資料大多都是獨一份且純手稿的。

但我們的大偵探明顯不樂於做這些麻煩事。

“夏洛克,”我搓了搓因裸露在外寫字略有寒意的左手,無奈地歎息,“什麼時候你也能為我做做什麼事,哪怕是一件?”

話音剛落,一件深藍色的睡袍就披落在我肩上,回頭間,我看見夏洛克微皺起的眉頭和依然踞傲的神色。

他扯了扯身上的灰色汗衫,哼了一聲,“會的,約翰。”


18

和夏洛克從蘇格蘭場做完了上一個案件的了結工作,我們決定找一家餐廳吃晚飯,並繼續討論一下是否應該起訴犯人的一個知情親人。

夏洛克一邊解下圍巾坐下一邊說:“我不認為那有必要,約翰。這樣的包庇是人之常情,況且他並不知道自己家裡那個人的奇異表現會和一宗案件牽連甚深。”

“可是蘇格蘭場明顯已接到了上訴要求,”我拉開椅子,“下午你明明可以把這些告訴他們,這樣能避免多少事情?”

夏洛克脫下大衣,挑眉微笑:“要是每一件事都要我去告訴他們,那群思維奇異的人才究竟什麼時候能有長進?”

我正想繼續這個話題,卻被一個八九歲小姑娘打斷了,她抱歉地站在我們這張桌子旁邊,拿出兩張小冊子:“先生們,能請你們幫我填一張倫敦幸福度調查表麼?”

夏洛克莫名其妙地打量著小姑娘的周身,溫柔卻刻薄地拒絕:“SORRY,BUT NO。”

我連忙抬手制止他,“夏洛克,別對孩子這樣冷漠。”我接過那兩張紙,向那個小姑娘微笑,“是學校的作業吧,就這兩張紙,我們有充裕的時間搞定它們,反正也需要等餐。”然後將其中一張紙遞給夏洛克。

夏洛克滿懷不願地扯過紙,垂下目光鄙夷地看了一次,從口袋裡拿出筆寫了起來。

我搖了搖頭,也低下頭來寫,回答了一些諸如“現在幸福嗎”,“生活充實嗎”,“最好的回憶是什麼”這些問題。我收起筆,“夏洛克,填完了麼?”

夏洛克也收起筆,“完了。”

我拿過他面前的問卷一看,這該死的反骨為了彰顯自己不屑於填寫問卷,竟然通篇用了法語。

“夏洛克?”

“嗯?”

“我有沒有說過,你是真的很幼稚?”

“……”


19

我也不算通法語,大半看不懂夏洛克都填了些什麼鬼畫符,於是只能將夏洛克的法語回答都劃掉,重新以他的角度填寫了一次交給小姑娘。

小姑娘滿懷欣喜地拿出兩塊巧克力放在我手心裡,然後可愛地笑著說:“THANK YOU VERY MUCH, SIR.I HOPE THAT YOU CAN HAVE A NICE DATE.”

我:“……”


20

這頓飯似乎讓夏洛克感到用餐愉快,甚至比平常多吃了半塊parmesan乾酪。

為什麼連一個小姑娘都認為我是一個同性戀者!瞧瞧夏洛克那幸災樂禍的樣子!

夏洛克做出“no no”的口型,“開始是誰要填問卷來著?”

“至少讓我見識了和小孩子較勁的偵探先生,”我哼笑一聲,“晚上回去就更新博客,你的演繹網站又會點擊量大漲。”

夏洛克抿起唇角笑:“我好不介意你強調小姑娘的感謝語,約翰。”


21

我早上出門上班,下樓時正迎上赫德森太太滿臉和藹的微笑,她向我展示她耳朵上那對黑珍珠的耳環:“看看,親愛的,這對耳環是多麼漂亮!去年聖誕你們倆把它送給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它一定很合適我!”

這副耳環是我和夏洛克去年耶誕節偶然在一家小店櫥窗裡看見的,介於我們已經讓赫德森太太的房屋遭受了各種非人道待遇,所以買下了這副精緻的耳環想要對這位可憐而可敬的太太加以補償。

我把夾克扣好,向她微笑:“你喜歡就好,赫德森太太。” 然後我上班去了。

今天的異常在於,診所的氣氛比平時緊張很多,據說有一名來英國旅行的法國女人帶著急性腸炎的孩子來就診,兩人都不太會說英語,診所裡只有莎拉能拿出像樣的法語水準,所以幾個護士正在幫忙做檢查,莎拉在辦公室裡向那位母親瞭解情況和病症。

我需要拿一本新的病歷冊,不得不到莎拉辦公室打擾一番,開門的時候正聽見莎拉問:“Qu’est –ce que vous avez mangé ?”(你們之前吃了什麼?)

我在那位母親開口之前搶先說:“抱歉,莎拉,我得拿一本病歷冊。”

莎拉抱歉地向那位母親笑了笑,然後從櫃子裡取出一本給我,我便轉身向辦公室外走,可就在這時我聽見了那位母親的回答,因為焦急而顯得有些語無倫次:“On a mangé du fromage et du crème –glacée……il aime bien le lèche-vitrines ……alors on a marché , mais il est malade ……”

我在門口頓住腳步,疑惑地轉過頭:“抱歉……”

“還有事麼,約翰?”莎拉有些不耐煩我的打斷了,“病人情況比較急。”

我問道:“剛才這位女士說的le……lèche-vitrines 是什麼意思?”

莎拉似乎覺得我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問了不合時宜的問題,卻還是歎了口氣回答我了:“是逛馬路看櫥窗的意思,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再次抱歉打擾她們,開門走了出去。


22

“le lèche-vitrines”,我記得很清楚,這個詞彙是夏洛克那晚寫在小姑娘問卷上的一個答案。我會念,可是我會的法語實在有限,所以並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如果沒有記錯,這個詞彙當時所對應的問題,應該是:“最好的回憶是什麼?”


23

要回憶起去年耶誕節的事也不是太難,畢竟才過去了沒有多久。

那之前的某個晚上,我和夏洛克從一處案發現場結束偵察走出來,因為兇手黑暗的犯罪心理讓我們心情都有些沉重,於是心照不宣地採取步行的方式回公寓,以獲得更多新鮮空氣來平復心情。

我問走在身邊的夏洛克:“不覺得壓抑嗎,這樣的工作?”

他沉吟一會兒,輕快地回答:“偶爾。”

“沒想過要休息?”

“HOW?”

“比如……度個假什麼的?”

“喔,聽起來不錯。”

“比如……交交女朋友什麼的?”

夏洛克嚴肅地扭頭看我:“約翰,我已經和我的工作結婚了,你這是在誘導我出軌。”

“好吧好吧,”我不由自主笑出來,“你知道,夏洛克,你和你妻子之間的感情比誰都深。”

夏洛克笑了笑,“人們離開你,約翰,可是工作不會,只要你不出錯。”

街邊的櫥窗透出暖洋洋的光輝,映照在他的黑色大衣上,這樣鮮明的溫暖與落寞的對比,讓我不禁收回了目光,“WELL……夏洛克,你想要什麼禮物?”

“禮物?”他奇怪。

“是的,禮物,”我聳肩,“耶誕節要到了。你知道,我並不指望哈莉能記得送我像樣的禮物,也不希望回家和她一起過聖誕……算了,就只說你要什麼,我也只能給你買買禮物了。”

夏洛克沒有回頭看我,高大的身影踽踽走在前面一些,聲音傳來:“我不知道。”

“不知道?”

“因為沒有收到過聖誕禮物,之前……”

“怎麼會!”我驚訝,“耶誕節年年都過,麥考羅夫特還說你家也有聖誕聚會——”

“如果說彩線毛衣和泰迪小熊也算是的話,”夏洛克扭過頭來癟癟嘴,“那就收到過。”

我好笑:“這樣的禮物有什麼不好,所有的孩子都曾收到過這樣的禮物,多麼溫暖!”

夏洛克停下來站在我身邊,偏偏頭:“很遺憾,約翰,我是在去年收到的。”

我愣了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腦子裡頃刻就出現了夏洛克依然一頭毛躁的卷髮,身穿彩線毛衣,懷裡抱著一隻小泰迪熊說“這是一起連環謀殺案”的倒楣樣子,幾乎要笑痛了肚子。

夏洛克在前面略微惱怒地:“約翰!這不好笑!”

“是的,這不好笑,”我一邊收了笑一邊跟上他將他拉住,指向旁邊的櫥窗,“來吧夏洛克,為了一次像樣的聖誕禮物。”

他斜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櫥窗,終於妥協,“好吧,反正時間充裕。”

我們面對櫥窗站好,夏洛克貼近了櫥窗,看得非常認真,“約翰,這些都是首飾,你要給我買無名指上的戒指麼?”

“哦,夏洛克,開什麼玩笑。”我靠近櫥窗,“好歹是第一份禮物,你應該嚴肅一些。”

“好吧……”他的目光在那些東西上來回,有些差強人意,“都不太好看。”

“我想一個男人應該沒有必要這樣講究,”我將他往旁邊推了一些,“而且我們應當在此時解決好你的禮物問題,因為一旦你回到公寓,很難保證聖誕之前你還會不會出來。”

夏洛克輕輕哼了一聲,“ALL RIGHT……上次那個委託人送的鑽石的袖扣我不太喜歡,太複雜了。”
這樣一切就好辦了許多,我指著櫥窗靠下的兩排各式袖扣,“選一個吧。”
“你付錢?”
“當然。”

“那就都要了。”

“我想你並沒有那麼多襯衣,夏洛克。”

“不用擔心,我可以穿麥考羅夫特的。”

他開了一個如此拙劣的玩笑,可我們都笑了。櫥窗裡映出的是兩個人的笑臉,轉眼間不經意被我們自己看見,一時之間又都愣住了。

原來是這樣的。

兩個老大不小的男人,同時扶著膝蓋貼著櫥窗看,臉上還掛著傻氣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在公寓的走廊和起居室裡,在貝克街的排樓下,在巴茨醫院的停屍房,在每一個我們經足過的現場,而現在,映在這個櫥窗上。

夜晚寒冷的風吹過我們面前和身後,我們直起身來,站在倫敦冬季的街頭。

我聽見夏洛克在我身邊低聲道:“約翰。”

我疑惑地看向他。

而他依舊面對著櫥窗,看著櫥窗裡的我們,黑色大衣的領子遮住了他半張蒼白的臉,我看不見他的口型,所以連他說出的話都像是飄渺的。

他笑了笑,說:“謝謝你,約翰。”


24

梅麗的家永遠是溫馨而寧靜的,我坐在白色的絨布沙發上,看著這個客廳裡高掛的中國布藝吊燈,一句話都沒有說。

梅麗端來咖啡遞到我手裡,隨後坐在我身邊,“約翰,你今天怎麼了?”

“沒什麼,”掌心傳來咖啡有力的溫度,我搖了搖頭,“想起一件小事。”

“關於什麼?”梅麗好奇。

我想了想,“關於耶誕節。”

“啊,”梅麗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對我微笑,“這麼一說倒想起來離聖誕只有三周了,我會去牛津我哥哥家裡,你一起來麼?”

“不了。”在思維轉過來之前我已經自動說出了這句話,這讓我都愣了愣,然後才回過神解釋:“哈莉或許會找我……而且,夏洛克,你知道……耶誕節他手裡應該有不少事要忙,我得幫幫他。”

梅麗點點頭,不知道想了什麼,歎了口氣,“其實我也知道,你不會跟我離開倫敦的。”

我驚訝地轉過頭看她,搜索腦子裡一切可能的話想告訴她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有很多藉口可以用來敷衍梅麗,可是那對她不公平,況且她是一位聰明的女士,不會在沒有任何想法的情況下說這一句話。

我明白,所以我不會騙她。我說:“梅麗,夏洛克孤獨了很久。”

梅麗的左手拿著白色的杯子放在膝蓋上,右手輕輕包裹住我的左手,她側吻了我的唇角,笑得很溫和,“是的,你也是。所以我不會強求你做這樣你不願意的事。”

我在這樣一段近的距離內看入她水晶一般的藍色眼睛,幾乎可以感受到她真實的呼吸就在我鼻尖上,“梅麗,你會嫁給我嗎?”

她笑了,因為這是一個冒失的問題,可她的回答卻是讓人意外地沉著:

“約翰,我想會的。”

現在又換做是我不知道怎麼接下一句,只能呆呆地看著她漂亮的金色頭髮,和俏麗的面容。

梅麗補充道:“但是現在我不確定了,約翰。我總覺得如果我嫁給你,就會搶走夏洛克某種唯一依賴的東西,雖然……”她笑,“當然,這樣的想法很奇怪,總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壞蛋,可是約翰……你不能忘記,我是真的……那麼愛你,既害怕失去你,也害怕讓你做出艱難的選擇……”

我輕輕抱住她,“對不起,梅麗。”

她反手放下咖啡杯,換過手輕拍我的後背,“我知道,約翰。我都知道。”

我放開她,靜靜和她對視,“能等我認真想一想麼,不會太久的。”

她沉默了片刻,轉開眼去看頭頂的那盞吊燈,“約翰,你知道麼,我常常做一個夢……好像是老早就和你認識了。”她皺起眉頭笑,有些苦澀,“我也不信什麼前生後世,可是……夢裡我穿著十九世紀的衣服,蕾絲的長裙……這個夢我做了好幾次,站在我身邊的,回頭對我笑的,總是你……”她再次看向我,眸光清亮:“如果像是夢裡那樣,真好,但是……如果中間已經隔了那麼久,那麼什麼都會不一樣了,你該有自己的想法,約翰,我會等你做決定,然後接受你的決定。”

她捧起我的臉,對我笑:“約翰,我是真的愛你。”

我定定地看著她,發自內心地回答:“我也是,梅麗。”


25

如果失去我,可輕易想見梅麗會十分痛苦,但她卻還是會尊重我的選擇,因為她愛我。

如果我搬出貝克街,就必然會與夏洛克逐漸疏遠,逐漸淡薄,逐漸走散,而夏洛克應該還是會像以前那個說出“我一直孤獨,孤獨保護我”的樣子,面色平靜地繼續生活下去,也許會找到另一個“約翰•H•華生”,也許會接受另一個“茉莉小姐”。

選擇不辜負梅麗,就意味著我會有一個正常人應該擁有的完整的生活,走那條我認為我應該去走的路。

而要是選擇遷就夏洛克……

我不知道時間經久以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害怕事情向我無法預料的方向背離而去。


26

我從一輛馬車上走下來,穿著體面的西裝和呢子大衣,帶著一頂黑色的禮帽。不得不說這實在是相當奇怪的打扮,可此時此刻的我卻覺得一切是那麼理所當然,只是不知為什麼,耳邊總是隱約有著輕快的敲擊鍵盤的打字聲。

赫德森太太打開221B的門,同時二樓傳來響亮的槍聲。我慣常上樓去寬慰那個倒在起居室長沙發裡的沒有案子的偵探先生,他依然有黑色的發線,可卻沒有穿著深藍色的睡袍,而是白色的寬鬆桑麻襯衣加一件略微邋遢的鑲邊外套。

我不得不大聲引起他的注意,而且自然地稱呼出他的姓氏:“福爾摩斯先生,作為你的醫生——”

“謝謝你的關心。”他一邊收起槍一邊打斷我。

於是我換了口氣:“作為你的朋友!”

這終於讓他打住了話頭。

我強調:“你已經在這個屋子裡呆了兩周了,我堅持要求你出去走一走。”

他有些厭煩地揮了揮手,從沙發上坐起身來:“哦,這世上沒有什麼讓我有興趣出門。”

“所以你今晚有空?”我問道。

“當然。”他挑起眉。

“晚餐?”

“好啊。”

“ROYAL餐廳?”

“我的最愛。”

我頓了頓,補充道:“屆時梅麗也會到場。”

他一下子又躺回沙發:“哦,我突然沒空了——”

“你會見她的,福爾摩斯。”我打消他犯孩子氣的念頭。

他轉過臉來:“你求婚了麼?”

我說:“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戒指。”

他笑了笑:“那就不是正式的。”

“可你一定要去。”我乾脆替他決定,“今晚八點半,ROYAL餐廳。”


而那一晚餐廳裡,反而是我和梅麗到晚了。福爾摩斯表示早到是出於紳士風度和社會流行,梅麗表達了對見到他本人的榮幸,並談到,她認為通過細枝末節推斷出一個人的所有情況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不儘然。”福爾摩斯打斷她,然後倨傲地轉過臉去看著她的臉,“雖然有些失禮,可是……就如此而看,你是名家庭教師,有一個八歲的學生,並且今天打翻了墨水盒……你耳朵上還殘留兩滴且這樣的印度藍很不易洗掉,女主人感到十分抱歉,所以借出了你脖子上的項鍊……你沒戴的首飾反而透露更多,左手無名指一塊膚色稍淺,證明你訂過婚,卻認識到它並沒有什麼價值,所以毀掉了婚約尋求更好的丈夫,比如說……一名醫生?”

梅麗在這些話語下神色愈發氣憤,拿著紅酒杯的手一頓,深吸一口氣,然後偏手就潑在了福爾摩斯的臉上——

“梅麗!”我驚呼一聲抬手阻止,卻因手背狠狠撞上床頭而疼醒。

昏暗的光線輾轉在我三樓的這間臥室裡,我的眼睛逐漸適應現實,才知道剛才那些都是一個夢境,一個至少發生在一百年前的荒誕的夢,而那個古舊的夢裡,竟然有細碎的打字聲……

打字聲?

我凝神,發現打字聲就在我驚呼“梅麗”的那一瞬間消失無蹤,整個臥室陷入了一片沉寂。可是不遠的地方,卻傳來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我坐起來揉著撞痛的手背,發現夏洛克正蹲在我的扶手椅上,雙手懸在我的筆記型電腦鍵盤上方,似乎是猛然打住了長時間的敲擊。

我揉揉眼睛,不解:“夏洛克?……你,你怎麼在這裡,這麼晚了……”

“我很抱歉,約翰。”夏洛克沒有看我,目光定定地落在螢幕上,漸漸收回雙手“我的電腦被程式佔用了,可麥考羅夫特堅持我應當在天亮之前給予他一些幫助,所以……”他合上我的電腦站起身,“抱歉打擾了你休息。”

“不,不——”我艱難地坐到床邊,深深呼出一口氣,搖了搖因夢境昏沉的頭,“你不用道歉,夏洛克。”

夏洛克轉身向門口走,“電腦我用完了,你睡吧。”

“夏洛克,”我叫住他。

夏洛克停下,站在門邊轉身看我:“什麼事?”

我咽了咽口水,用右手輕輕按壓眉骨緩解頭暈,“如果你見到梅麗的話——你知道你會見到她……”

“會嗎?”夏洛克又轉身背對我面向門外,口氣有些不耐煩。

“你知道會的,”我看著他的背影,“我希望,屆時你能夠在她面前裝作從不知道演繹論如何運作,你明白嗎?”

夏洛克聽言突然轉過身來看我,英挺的眉頭皺起一些:“你覺得我會傷害她?”

“不是我覺得……我只是,我只是擔心——”

“不用擔心,”夏洛克打斷我,“我說過我會祝福你,這是紳士的禮貌。”

他頓了頓,“而且,約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說了一句“晚安”,然後帶上門走了出去。

聽見他在走廊上的腳步聲,我長久地失去思考能力,最終放棄掙扎,把自己再次攤回床上。


28

那個小姑娘的問卷上,我沒有細看每一項就劃去了所有的法語答案。

在新寫上的答案裡,我幫夏洛克填寫的最好的回憶,是“每一次有趣的案件”。

最近我忽然開始想,也許這個世界上最幼稚的還輪不到夏洛克。

而是我。


29

夏洛克依然百無禁忌地用我的手機,讓我拿鋼筆,用我的槍擊牆,佔用我的電腦,破解我的任何密碼,喝我煮的牛奶,要我熬的咖啡,看我泡的茶,批評我喜歡的電視劇,拒絕我的追求者,責怪我沒有拿麥考羅夫特的監視費,讓我幫著做各種有害無害的實驗,留給我各種各樣的器官殘肢,逼我收拾地毯,要我配合他的表現說出好的詞彙。

只是每當我談到梅麗,他都會剛好決定接下蘇格蘭場的某一個案子來打斷我。


30

近日時常想起駐軍阿富汗時那個將軍鼓舞士氣時候說的話:“無畏向前。”

越是這樣想,我的內心反而越退縮。

而在這時候,麥考羅夫特給我打來了電話,請我務必相見。

我答應了。

*醫生的夢境參照了《大偵探福爾摩斯》,因為無論怎麼樣這部電影裡的梅麗給我的印象太深,覺得很符合梅麗的樣子,就徑直用了,總之同人文標明出處百無禁忌,我又那麼渣,真心覺得這梗沒有違和……(揍我吧……輕一點…… )


31

和麥考羅夫特的見面定在這天下午的三點,我在那個不能說話的辦公室裡找到了他。他看上去和每一次見到他時一樣悠閒,穿著整潔的格紋三件套西裝,用優雅地姿態坐在單人扶手椅上。

見我走進去,他用慣常的語氣親和地打招呼:“近來好嗎,親愛的醫生?”

我在他對面的軟椅上坐下來,“恐怕不太好,先生。”

麥考羅夫特手肘擱在扶手上,支起額頭看我,目光一如既往的銳利,而話語依然柔和:“那麼我可以想到,夏洛克近來一定更不好了。”

“你又想給我一筆錢讓我監視監視你弟弟嗎?”我儘量緩和著他話語裡有力的方向引導性,“老實說,夏洛克希望我接受這個要求。”

麥考羅夫特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或許讓他失望了,可我現在並不認為你會是一個好的監視者,華生醫生。”

我皺起眉,“什麼意思?”

他輕輕說:“我想我高估了你的陪伴價值,醫生。夏洛克是個調皮的男孩,我希望能及時知道他的行蹤確保他不再犯一個類似’那位元女人’的錯誤,可我過於信任你對夏洛克的重要性,導致在我不經意之間讓他又做了一個牽連甚廣的惡作劇。”

“惡作劇?……牽連甚廣?”我很不理解,“近來夏洛克不是常為你提供一些幫助嗎?”

“恐怕正是由於這個惡作劇的不好影響,才導致他不得不盡力提供幫助來挽回一些損失。”麥考羅夫特靜靜微笑,“所以,我開始不認為你是監視者的最佳選擇了,醫生,你對監視物件的缺乏觀察力,讓我大失所望。”


32

與麥考羅夫特的會面每一次都是那樣讓人不可預料,每一次由麥考羅夫特給我的消息或建議,都是那樣的令人驚駭。

雖然我們的談話還不足半個小時。

四點十五分我結束了這次摸魚回到診所的時候,門口遇見的護士看見我的臉色還驚訝地問我:“華生醫生,發生什麼事了?你的臉色可不大好。”

我敷衍了兩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癱軟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努力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可是麥考羅夫特的結束語依舊盤旋在我腦海裡,就像斷了時間軸的字幕,故障似的一次次重複出現:

“親愛的醫生,告訴你以上內容只是想向你澄清,我並不希望我的弟弟有任何顧慮和衝動的隱患,所以我想冒昧地請求你儘快做出一個選擇。”

“如果選擇和梅麗•摩斯坦小姐的婚姻,那麼請你儘快讓夏洛克安分下來。當然,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讓他安分下來。”


33

夏洛克拉過的那首像鋸木頭一樣的調子,源於帕格尼尼No.2 in B minor靠後的一截。

一個月前在診所聚餐的餐廳裡我瞬間將這個調子辨認出來,並向提琴手詢問了曲名。

現在細想起來,夏洛克總是拉得太急,而我也並沒有耐心聽過。


34

不應該讓夏洛克看出麥考羅夫特告訴了我什麼。


35

六點下班時間一過,我就迅速走出診所,一邊走向地鐵一邊給夏洛克發短信:

“忙?”

幾乎只是我退出資訊編輯並把手機放回口袋裡的時間,短信就回復了:

“完全不。SH”

“晚上看碟?”

“如果你不能更有創意的話。SH”

“晚餐要什麼?”

“你決定。SH”

我把手機再次放回夾克口袋,思索著瞞過夏洛克那雙眼睛的辦法,並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抬起頭來,呼嘯而過的地鐵車窗上映出我沒有表情的臉,和身邊、車內的漭漭人潮。

該做出決定了。


36

正常的生活,還是跌宕的冒險?


37

站在貝克街上開門的時候,剛掏出鑰匙,門就自己打開了。赫德森太太走出來,擔憂地地說:“哦,親愛的你終於回來了!你快上去勸勸夏洛克……天哪,他今天在廚房炸了一個鐵鍋,也不知道在做什麼……”然後她囑咐道:“特內太太邀請我去她家吃晚餐,今晚或許不回來,你們也要好好吃飯。再見。”

我向她道別走進221B,聽見二樓起居室傳來小提琴急躁的調子。我一邊朝樓上走一邊揚聲說:“夏洛克,我回來了!”

小提琴聲頓了頓,隨即又響起來。這一次顯得輕快了許多。

推開起居室的門,果然是一片狼藉:地攤上到處散亂著原本被我堆好的大小書籍,原本放在書桌上的謄寫資料也鋪得到處都是,茶几旁邊有一個明顯表明出“我就是那口被炸的鐵鍋”身份的玩意兒(這個可憐的黑色物體已經沒有手把和鍋底),那支曾被夏洛克用來插死過豬的大叉子正橫躺在地上——而始作俑者夏洛克,正筆挺地站在沙發上拉著小提琴。

我手裡的兩個紙袋頓時滑落到地上——我究竟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會覺得這個曲調輕快?!

“……夏洛克,是你綁架了外星人,還是外星人綁架了你?”

“哦,約翰,”夏洛克將小提琴從肩上放下來,手裡拿著弓左右一蕩,“我只是類比了微型高爆裝置,可是不管怎麼說,今天仍舊是無比無趣的。”他想了想,皺了皺鼻子補充一句:“毫無新意!”

我抬起手扶住額頭。

他走下沙發來到我身邊,繞著我看了一圈,“今天回來很晚,為什麼?以你的慣常速度,下半步行到地鐵需要十七分鐘,地鐵到距離最近的大型超市需要六分鐘,購物需要二十到三十分鐘,結算需要四到八分鐘——好吧,姑且算上和自動收銀機吵架的一到兩分鐘,再步行到超市外的公交站,需要用十一分鐘回到貝克街……”他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紙袋,“哦,當然了——還要在街角便利店買一個臨時忘掉的番茄沙司。可是現在已經七點四十五分了。”

我有點不理解:“有很晚麼?”

“是的,約翰,”他近距離逼視我,“你晚了二十分鐘!”

“那又怎麼樣?”

“這二十分鐘你做什麼了?”

我已經習慣了偵探先生無微不至的推理,於是指了指被紙袋壓住的兩盒租來的碟片,“說了晚上看碟,我去了錄影店。”

夏洛克狐疑地蹲下身把紙袋撥開,臉色在看見碟片名稱時瞬間死寂:

“……《哈利•波特與火焰杯》?!”


38

“夏洛克,加不加花生醬?”

“加。”

“加多少?”

“有多少加多少。”


39

夏洛克捧著澆滿了花生醬的壽司坐在我旁邊,我在倒弄著番茄沙司。

我覺得旁邊太安靜,扭頭去看他,才發現他正一動不動、神色認真地盯著我,就像下一秒我就會幻影移形。

我愣了一會兒,才又扭回頭來敲打沙司罐子的底部,“夏洛克,吃你的壽司。”


40

奇怪的壽司配花生醬和壽司配番茄,以及身邊不可多得的摯友。

心裡有微妙的祈求,希望這一刻能夠長久。


41

不得不說和夏洛克看《哈利•波特》是一個不太明智的選擇。

從電影一開始蟒蛇爬出的時候他就開始對特效的不真實性頗有微詞,只不過十分感興趣地詢問了我“阿瓦達索命”是不是死亡魔咒,然後在哈利•波特和所有人一起抓住一個名叫“門鑰匙”的臭靴子的時候他嫌惡地皺起臉。

我把我的米字旗抱枕從他背後抽出來,“JUST WAYCH IT,ALL RIGHT ?”

夏洛克撇撇嘴,手支起額頭,“ALL RIGHT。”

他真的沒有看出來我今天見過麥考羅夫特?我有些懷疑。但是按照對夏洛克的一些瞭解,這時候我要是問出諸如“最近常幫你哥哥的忙麼”或者“最近你哥哥怎麼樣”這樣的傻問題,他就會一舉看穿我本來就懸懸欲墜的掩飾。

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什麼事能瞞住夏洛克,一旦他發現了任何蛛絲馬跡。要讓他不起疑心的方法,就是不要提起,一句也不要。

這時身邊的夏洛克突然譏諷地笑了一聲電影裡的場景:“OH,HOW STUPID。”


42

一個把複雜世界看得清晰無比的,聰明的孩子。

夏洛克•福爾摩斯。


43

接下來的幾天,夏洛克患上了“哈利•波特後遺症”這種常常會出現在十二歲以下觀影群體和低自控力受眾身上的一種罕見疾病,具體症狀十分明顯。

(1)

當他第一百零一次把我剛收拾好的起居室弄得一團糟,我不得不十分生氣:“夏洛克,暫時不用的書要放書櫃!帶血的叉子不要扔在地板上!不穿的襯衣要掛進衣櫃!我不是你的保姆我不想天天幫你收拾這見鬼的房子!你——”

“統統石化!”夏洛克突然用手裡的圓珠筆指著我眉心,神色嚴肅。

我完全僵硬了,“……WHAT?”

夏洛克收回圓珠筆,雙手掌心相對放在鼻子下開始繼續思考:“別打斷我,約翰,我在思考。”

“……?!”說就說啊,你念魔咒是什麼意思?!

(2)

赫德森太太來問有沒有可以一起拿去大洗衣機的衣物,我清理了一些要洗的衣褲,順便把夏洛克房間地板上的汗衫和深藍色睡袍放進了赫德森太太拿來的大框子,然後拿起他扔在地上的襯衣和西裝外套準備送去乾洗店。

赫德森太太指了指躺屍在一邊的白色床單,“那個呢?”

我毫不猶豫地將那張床單一起塞進了框子,說了謝謝。

赫德森太太拿著框子出去了,我站在夏洛克房間的地板上發起呆,徒勞地想著這保姆一樣的生活究竟什麼時候才會是個頭。

一根手指突然指在我的太陽穴上,我聽見耳邊夏洛克低沉而上揚的語調嚴肅地說:

“攝神取念。”

“……”又,又——

“你在想中午吃什麼……?”

“……JUST PISS OFF,OKAY?”

(3)

我想夏洛克只是不喜歡不會魔法的人被稱為麻瓜,這或許讓他覺得自己被貶低了。於是高高在上的福爾摩斯先生在目送我下樓梯的時候依然在我身後做各種嘗試:

“速速禁錮!”

“……”

“永久粘貼!”

“……”

“聲音洪亮!”

“你給我閉嘴!!!!”我終於忍無可忍地站在門前走廊裡大叫,恨不得把手裡的衣服全部砸在他臉上。

“I'M SORRY……”夏洛克轉身退回起居室,門關上之前我似乎聽到一句隱約的:“好吧,至少靈驗了一次……”

這簡直是噩夢。夏洛克沒有案子的時候就是我的噩夢!

我甩掉手裡的衣服,掏出手機打給雷斯垂德,整個人的狀態不幸還保留在“聲音洪亮”——

“給他案子!全部給他!有多少給多少!!!”


44

洗衣店又漲價了,不過和我有什麼關係,反正刷的是夏洛克的卡。

把銀行卡放進錢包裡準備走的時候,老闆叫住了我,“先生,您襯衣的袖扣沒有摘下來。”

我頓了頓,連忙轉身回去,卻在看到那個袖扣的時候愣住了。

貓頭鷹的銀質袖扣。去年耶誕節我送給夏洛克的四個袖扣之一。

我迅速地摘下來,“抱歉,我大意了。”

老闆笑笑說沒關係,其實放在上面也會給我扣回去送來的。

我道別,緊緊攥著那枚袖扣,心想夏洛克真是一個沒收拾的該死傢伙。


45

另外三個袖是黑瑪瑙釘珠,只是花紋有小小的不同,都是夏洛克自己選的,毫不出眾,十分低調。

其實原本是四個黑瑪瑙釘珠袖扣,只是其中一個在結算時被我換成了銀質貓頭鷹。

耶誕節早晨夏洛克打開禮物包的時候,表情十分精彩。

“……約翰,惡作劇?”

“恐怕是的,先生。”


46

又是充斥整個腦海的笑容。


47

從洗衣店回去的時候接到診所另一個醫生的電話,讓我下周晚上二代他的夜班。我把袖扣放在口袋裡,拿筆記在手心上,以免自己忘記,掛了電話以後就把這件事謄進手機記事本。

回了公寓上樓的時候我聽見二樓有翻箱倒櫃的聲音,於是把起居室的門推開,探進頭去試探地問:“夏洛克?”

翻箱倒櫃的聲音一滯,有什麼被迅速收斂。

我狐疑地走進門,順著聲音向夏洛克房間走,看見夏洛克正在關上他的衣櫃,神色如常。

我皺起眉頭,“在找東西?”

“沒有。”他撣了撣外套的袖口,好像才換好衣服,“從洗衣店回來?”

“明顯。”我用了他一貫喜歡的詞彙,“午餐?”

“好啊。”

“披薩?”

“不錯。”

然後他略微收拾了一下,穿上深色大衣帶上紫色圍巾和我出了門。


48

我坐在義大利餐廳裡,夏洛克對面。

我知道夏洛克一定會點鮮魚片,土豆鮮蝦沙拉,餛飩湯和七成熟的火腿起司牛排,並且會奇怪地要求鮮魚片後上。

夏洛克根本沒有看菜單,優雅地坐在軟椅上,抬頭用飛快的語速對服務員說:“鮮魚片,土豆鮮蝦沙拉,餛飩湯和七成熟的火腿起司牛排。”

服務員記下來正要離去,夏洛克想起來什麼又補充道:“鮮魚片後上。”

“好的,先生。”服務員禮貌地微笑。

夏洛克也回以微笑,餘光看見我的表情,疑惑:“怎麼了?”

我深吸一口氣,坐直身體,“不,沒什麼。”


49

我不會提醒夏洛克我們原本是來吃海鮮披薩的。

我也不會告訴他我已經承受了很久他這樣忽視我的舉措。

幾乎成了習慣。

這一刻我又想起了那枚現在正躺在我外套口袋裡的貓頭鷹袖扣,以及那間被我打掃了也徒勞的起居室。

坐在對面的夏洛克開始覺得我狀態似乎不對,似乎有些不自在:“約翰,為什麼露出那樣的表情?”

“什麼表情?”我端起桌邊的白水喝了一口,這樣在一個專業偵探面前欲蓋彌彰。

夏洛克皺起眉,“或許……就是我弄髒起居室時候你的表情。”

“……咳咳……咳……”一口水嗆住,我不禁大聲咳嗽起來,引得周圍用餐的客人紛紛注目。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夏洛克和其他人奇怪的目光中擺擺手,然後由衷地笑了。

笑得夏洛克不明所以。


50

又是一個週末,夏洛克接了一個盜竊案,純粹為了打發時間。本來我不必跟去,但也難得夏洛克有願意出門的時候,所以也就在午飯後跟他一起出了門。

案子很簡單,從夏洛克抵達現場到抓住犯人總共只用了五個小時。我們從蘇格蘭場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倫敦的夜空飄著雪,夏洛克走在前面,呼出的氣體在他周圍華為白霧。

恰逢這時,我們又經過了那條站滿各家店鋪櫥窗的街。

我停在那家賣首飾的店鋪前,看著櫥窗裡下方被新的袖扣填滿的展示盒,走不動路。

夏洛克停下來不耐煩地催促:“約翰,走快一點,太冷了。”

我看了看他,然後拉開夾克的衣領,呼著白氣抓出衣領裡的一條項鍊,“我還留著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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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ImSherlocked 時間: 2012-09-20 08:5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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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 castielzhung 說讚!
1樓 時間: 2013-09-19 03:38:40 (台灣)
  09-19 03:38 TW
看著看著不知覺得就入神了,好看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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