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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uosiwen () 看板: Gossip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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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長期住院的原因，看到過二三十具尸體，


當然也看到過一些雖然還活著但是若干時間之後必死無疑的人，

比如地震期間有個人跳樓，跌破了頭，當時醫療設施特別緊張，
醫生說他沒救了，就搶救別人去了。
他坐地上不能動不能說話，還能顧盼，但醫生已經宣布他的日子到了。
相對於人死亡的整個漫長時間來說，人的一生極其短暫。
在一個小時後死，或者在三十年之後死，對宇宙來說沒有區別。

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對死亡一事只存在信仰之外的感悟。
最初遭遇病友的死亡，難免想東想西，
后來習以為常見慣不驚，在尸體旁邊酣眠也不覺有異。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比我條件好的人都故去了，
但我卻經歷多次反復還僥幸存活，用概率來講可能億中無一。
我問自己，為什麼偏偏是我活著，用運氣好完全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后來靈光一現，這不就是人擇原理嗎。
正是因為我活著，所以我才能問出為什麼偏偏是我的原因。
說不定別的故友也活在他們自己的世界里，在他們的思考中，
他們也在訝異為什麼自己歷經磨難而不死，其他病友卻紛紛亡故呢。

看著一個人在幾個小時前還在茍延殘喘，或者談笑自若，
幾個小時後便變成躺在病床上等待送走的冰涼肉體，這種落差還是蠻大的。
我的病友里有吃東西吃脹破了腸胃死掉的，有咳破肺的，
更多的是一場感冒或者一次化療之後一去不復返的，當然也有夜里靜悄悄的離去。

個人覺得平靜地辭世也是一種幸福。
遺憾的是我們這里的傳統就是人要竭力求生，不能淡定地面對自己的死亡。
當一個人死的時候，他可能是盡可能的搏命，
能說得出話的都要呼天號地，說不出話也動彈不了的，也用眼神表達不舍。
然后醫生也竭力搶救，氣管橫切術，強心針，還有更玄乎的人參，能用的都用上。
最后故去的時候，家屬撕心裂肺哭天搶地來表達不舍。

相比上述這種情況，我更寧愿死亡是約定在星期五的下午，陽光比較好的時候。
因為星期六星期天部分醫生不上班，身後事可能會比較麻煩。
然后病人要是能動就爬起來洗個澡，清清爽爽的走。
要是不能動的話就來幾針提神爽腦忘記痛苦的藥，對，就是那種拿出去賣會坐牢的藥。
反正人都要死了，死之前過過癮，享受享受末期病人的福利，大約沒關系吧？
然后把想見的朋友都約來見見，家人挨著擁抱告別，交代一下死後的安排。
大致可以類比李敖約仇人見面這種風范，畢竟風流人物，瀟灑得不一般。
或者這些早就交代好了，然后大家也不多廢話，說完了就出去。
如果還剩點時間就看看夕陽，或者看看書，腦子里面放放自己人生的幻燈片，
當然你要是樂意像數學家沃爾夫那樣證明一個定理也可以，不過這就有點脫離劇本了。
然后時間到了醫生笑瞇瞇的進來，像騙你術前麻醉一樣騙你打一針，你也心知肚明地配合
只不過這一次不會再醒來。可能會有點痛，但大概就痛零點幾秒就好了。
接著家屬進來靜悄悄地收斂遺體，也不大操大辦也不驚動太多人。
當然依照我們這邊的規矩，不管誰死了都要把親朋好友都叫來熱熱鬧鬧地打上七天麻將。
雖然我不喜歡打麻將，不過能讓大家找個借口娛樂一下，這樣也行，挺好的。

遺憾的是這種死亡可能只存在於想象之中。
真實的死亡可能比想象更殘忍，比想象更詼諧，比想象更夸張...

我第一次住院的時候，邊上有一個女病人，她家里很窮，她的病也很重。

她的老公非常愛她，把所有能變賣的東西都變賣了，
也把所有能借到錢的人都借了，
一般來說這樣借錢的話基本意味著人際關系崩壞了，因為還不起。以後就得躲著債主走路
但剩下的錢也非常少，只能給她一些安慰劑似的輸血治療。
她在輸了200塊錢的血之後就說要出院，他不讓，也不多話，

但後來再沒有見到他們回來，我衷心希望他們是好了。但我并不是小孩，我知道這不可能
操他媽的現實，有錢就是大爺，連死亡面前都不平等。

當然我有時候還是感覺死亡面前人大致比較平等的。至少比活著更平等吧！

有一次我病房里來了一個特別聒噪的家屬。
她的老公連續勞累了很久，以為是背痛，結果檢查出是血癌。
她老公自稱是一個包工頭，而她是大學教師，言談之中她挺有優越感。
但其他人又不太配得上與她聊天，所以她老拉著我問東問西，主要是問病程的花費。
然後照例是拍著胸口夸張地說我們家沒這顧慮，能用進口藥就進口藥之類。
我不太想搭理她，但犯不著計較這些小事，所以有一句沒一句的。
看在難友的份上還是告訴了她很多流程和注意事項。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擠著老公睡。
半夜兩點護士交班，讓她起來，病人要查溫度之類。她突然嚷嚷起來“哎怎么人涼了！”
接著就是醫生護士急急忙忙的腳步聲，以及她震天動地的哭號聲。
然後醫生開始進行最後的努力，或者說是例行公事，要搶救一下之類的。

醫生開始趕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出去。但我已經是老油條一根，長期住院，根本無懼警告。
其他人都出去了。以前遇到類似情況我也出去的，但這次是半夜，我也在關鍵時刻啊。

半夜負責的住院院總跟我關系很好，他瀟灑的揮揮手，拉上隔簾就忙著搶救去了。

於是我就睡在病房里面看搶救。

我對這病友印象不錯，他很低調，話非常少，人拾掇得一絲不茍，而且還很有本事。
最重要的是他能包容她這個老婆，換我我可沒那麼豁達。
但是他運氣挺不好，沒人想得到怎麼會走那么快。

還有他們的女兒，印象中似乎是讀小學，也是挺可憐的，小小年紀就沒了父親。

親屬大部分很鎮定，畢竟事不關己。
有個老太太特別傷心，哭得幾乎暈厥，不問可知就是娘親。
小女孩還不太懂得生離死別的悲痛，我想她未來長大了回憶這一幕，才是真正的傷心之時
他老婆的哀戚是誠心實意的，雖然她喜歡顯擺，
但不代表其他方面也壞，我又不了解她，再說就算市井之人也有愛情的。

結果她哀哀地撫尸哭道：我們存折上還有很多錢(說的是幾百萬忘記了)，怎麼你就去了？
哎，畢竟江山難改啊。就這樣懷著奇奇怪怪的想法我居然在她們的哭喊聲中睡著了。
等到我醒來的時候，只聽到身邊機器嗡嗡作響，光聽聲音就知道是紫外線殺毒的機器。
朝隔壁病床望過去，已經干干凈凈。什麼時候推走的人我都記不得了。


我平時不太喜歡回憶痛苦往事，有些細節都記不得了。
但我總覺得這些病友死得遺憾。他們肯定有很多遺愿未盡。
他們盡力配合醫療，但時也運也，無可奈何。死後就更是管不了洪水滔天了。

家屬怎麼做，死了是管不了的。死了兒子女兒的，可以再生。死了伴兒的可以再找。
要是有升官發財了再死老婆的，那更好了，省下不少殺手費。
至於死了爹娘的，那更好說，人生自古誰無死呢，早晚都是這麼一遭呢。
你可能會覺得這樣說刻薄，但我在醫院見的涼薄太多，真情太少。
血親能悲一兩年的就不錯了，過幾年誰記得你呀。
好些孝子賢孫，爹媽還沒斷氣就開始推卸醫療費，爭奪房產了呢！
我探望過一些病友的家屬，好幾個非常恩愛的伴侶，後來都再婚了。
我并不是譴責別人變心，只是感嘆喪子之痛大過喪偶之痛而已。
要是真有愛人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拔，那反而不美呢，你希望你愛人一輩子悲痛嗎？

當然，雖然我說得咬牙切齒皮里陽秋，但要是真有人能記著死後的你，那我得恭喜你。
要是沒人記得你，那你這一輩子跟沒有來過又有什麼區別呢。
死去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呢，無非一抔黃土而已。
而活著的時候做的那些事情，才是人整個的價值所在。
不說對世界有什麼貢獻，起碼善待身邊人吧。


※ 引述《k99t (聖誕小雞)》之銘言：
: 太可怕了吧 好噁心
: 原來人死後是這樣
: 沒辦法想像死於戰爭的身體是怎樣的
: 不過我是完全沒看過屍體啦
: 畢竟會怕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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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動物一例平等
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
更加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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