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學實習老師在雅虎香港發表文章〈我對「普教中」嘆了一口氣〉：「課堂上，陳老
師叫過一個學生作答，那學生用粵語輕聲地回答了，答案正確，但陳老師叱罵他，要他用
普通話大聲回答。他頓感失措，然後傻傻地在笑，像完全不懂回答一樣。陳老師罰了他站
，大概是殺雞駭猴。隨後，其他學生要麼噤若寒蟬，要麼只敢用普通話發聲。最後那個學
生被罰站了幾乎一整堂，沒有人替他難過，因為一來大家都覺得他是理應被罰的，二來大
家都習以為常了。甚至在比較聰明的學生眼中，他就是根眼中釘，因為每逢等他回答問題
，都讓他們不勝其煩。」令人不寒而慄，香港孩子在學校裡講粵語會遭受歧視？只有活在
殖民政權統治下，當地人才會如斯豬狗不如。

上世紀日本殖民台灣五十年，禁私塾，廢台語，毀漢文，當時的「國語」即是日語。其後
國民黨敗走台灣，實行威權統治，全國推行所謂規範化的「國語」，又把日語和台語連根
拔起。殖民政權如何壓迫本土方言？一九五六年「請說國語運動」，各級學校禁說方言，
違規學生會被罰款和掛上「狗牌」；一九六四年通令各機關學校，辦公時間一律使用國語
；一九七二年規定台語電視節目每天播放不能超過一小時；一九七四年禁播受歡迎台語電
視節目《雲州大儒俠》；一九七五年沒收羅馬字版的台語《聖經》；一九七六年「廣播電
視法」，規定「語言應以國語為主，方言應逐年減少」。短短四十年內幾乎消滅所有台灣
方言，剩下來的，閔南話再排斥客家話和原住民族語，社會撕裂，難以凝聚族群感情，方
便殖民政權統治。

電影《海角七號》講族群矛盾，有經歷日治的老人、原住民、客家人和新一代，幾代人說
幾種話，份量有別，茂伯彈月琴唱日語是搞笑，男主角則用國語溝女唱主題曲，反映現實
。當今台灣國語當道，台語式微，在北部幾乎毀了，中南部還保存一點；台文系在大學地
位低微，畢業生前途堪慮；年輕一代普遍使用國語，偶然才夾上幾句「三小」或「懶趴」
等台語粗口。香港人去台灣旅遊，以為台灣人的母語就是國語，其實是殖民政權的語言，
用數十年移殖過來的，連帶中國歷史和三民主義，混亂的史觀和價值觀折磨了幾代人，要
花上幾倍的力氣去糾正和尋根。

香港人的粵語和正體字正正面臨當年台語的厄運，事態嚴重，語言被毀，香港人就淪為香
港的少數族裔，以後講粵語會受白眼，這個過程只需數十年，台灣就是一個例子。早前教
育局試圖貶低廣東話為「一種不是法定語言的中國方言」，政府網站已經出現簡體字。所
以香港人永遠不是中國人的同胞，因為中共當香港是殖民地來統治，視香港人為二等公民
。想想〈我對「普教中」嘆了一口氣〉中那位孩子，講粵語遭老師叱罵和罰站，將是他一
生的陰影，這是何等荒謬？家長忍心任由文中那種老師虐待孩子嗎？

我是修讀中文教育的。半年前，進了一間小學實習，正式教學的前三天，原任老師 ——
陳老師建議我先觀幾天課。第一天觀課，那是小三的課，陳老師一開口：「各位同學早安
。」我呆掉，竟然是普通話！再聽下去，確實無誤，她用普通話來授課。由於沒有收到事
前通知，我有點慌張。

課堂上，陳老師叫過一個學生作答，那學生用粵語輕聲地回答了，答案正確，但陳老師叱
罵他，要他用普通話大聲回答。他頓感失措，然後傻傻地在笑，像完全不懂回答一樣。陳
老師罰了他站，大概是殺雞駭猴。隨後，其他學生要麼噤若寒蟬，要麼只敢用普通話發聲
。最後那個學生被罰站了幾乎一整堂，沒有人替他難過，因為一來大家都覺得他是理應被
罰的，二來大家都習以為常了。甚至在比較聰明的學生眼中，他就是根眼中釘，因為每逢
等他回答問題，都讓他們不勝其煩。後來，我發現到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像一個對現實
失望的人。

課後陳老師對我說，有幾個學生像有自閉症一樣，不懂得好好回答問題，但只要大聲喝罵
他們便好了。我點頭，始終她是資深的，我相信她有她的道理。我問了一句，我也要用普
通話教嗎？「不一定的，你可以選擇，但能夠用普通話便用吧。」她似乎帶著暗示的回答
讓我懊惱。對了，她還說，如果那些學生罰站後還在自言自語，我可以罰他們摀口。

老實說，若撇除粵文化式微的後果，如果普教中（以普通話教授中文）確能提高學生的語
文水平，我未必會反對。但事實呢？三天的觀課，讓我看見幾個香港學生在中文課的窘態
。我私下約過他們聊天，發現他們的粵語是流利的，活潑可愛，絕非自閉，只是不懂用普
通話表達自己的想法。持續用普通話上課，恕我妄斷，這對他們有害無利，因為他們只會
對討厭中文，只會害怕中文，只會更加自卑。

 我們教育系一位資深的導師曾提說過，在粵語地區，普教中對於中文能力非但無特別的
益處，而且會影響學童的語言能力。但由於政府的鼓吹，各學校只好唯唯諾諾，不敢違拗
。硬要在這些學校的中文課說粵語？可以，但請罰站摀口。每逢想起普教中，我止不住問
一個問題：今日的中文教育，是為了下一代的語文能力，還是為了滿足政府的要求？

在實習教學的第一節課，我用粵語作了自我介紹。小學生一臉詫異，觀我課的陳老師和副
校長都在後面睥睨著我。迫於無奈，我好像外國人講廣東話一樣用普通話授課。課後，有
幾個學生笑我的發音並不標準。你們知嗎？要當中文老師的話，有一個不明文規定的入行
條件，就是普通話水平測試要達二級乙等，教授也一再提醒我們，不及格的（例如我），
一定要好好進修。看來，像我這個被小學生取笑的人，要完成中文教育夢，也只能屈服了
。那天我突然猜想，有朝一日，在香港教中文的，會是一班內地老師。然後，我也深深地
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