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大多數的例子，都是從高陽的小說裡面取來的，再佐以一些制度
面的說明。我不是歷史科班出身，所以裡面如果有史料不正確的地方
，也懇請海涵。

以明清而言，正規來講是逢子、午、卯、酉年的秋天八月考鄉試，所
以鄉試又叫「秋闈」。隔年，也就是逢丑、辰、未、戌的春天四月考
會試，所以又叫「春闈」。但是如果有喜慶大事，例如皇帝登基、大
婚、整數壽誕等，會在當年加開鄉、會試，叫做「恩科」。所以明清
兩朝來講，平均不到兩年就會有一科鄉、會試。

拼一點的，前一年鄉試考完確定中舉以後，就要趕快收拾行李到北京
赴會試了。中原的省份還可以趕得及，偏遠的省份像四川、雲貴，這
半年的時間恐怕還不太容易趕得上。

所以有一個辦法就是「寄籍」，把戶口遷到順天府（今天的北京），
參加順天鄉試。如果順天鄉試中舉，不必搬家隔年就可以考會試。但
要這樣做，除了要在京城裡有親朋好友可以照顧以外，還要自己對考
試有點把握才行，不然長住京城是很傷荷包的。也因為很多程度好的
生員都來寄籍，順天鄉試的競爭激烈程度，遠超過一些偏遠的省份。

註：這裡要更正一下。順天鄉試包括順天府與直隸省，錄取率其實不
低，這是由於順天府為首善之都，朝廷特別優惠的緣故。另外，全國
的旗人無論居住生長在哪裡，原則上籍貫都屬京師。所以順天的名額
開得多，也有優惠旗人的意味。事實上，順天鄉試一科的錄取名額約
在兩百多人。相對來說，負責江蘇、安徽兩省的江南鄉試，錄取名額
只有順天的大約一半，一百多人而已。但是光是江蘇一省，膏腴之地
，讀書應考的人就抵得過直隸全省有餘。所以江南鄉試競爭比順天鄉
試激烈。另外，一些讀書風氣不普及的偏遠省份，像雲南、貴州、廣
西等，雖然錄取名額少，但讀書人更少，所以錄取率也相對較高。

鄉試競爭最激烈的，是那些讀書風氣盛，但是因為人口財賦數字少，
或是制度來不及變更而吃虧的省份。例如河南、山東、廣東、湖北等
。乾隆年間有調查，順天鄉試的錄取率約在百分之一，江南鄉試就要
來到一百五十分之一，廣東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字。所以這些地方的人
才，很多都會到順天府寄籍，也是求的高錄取率。

舉個例子來講，李鴻章是在故鄉合肥取得優貢（相當於秀才）的資格
，那時候他爸李文安在刑部當京官，就把兒子叫上去寄籍順天府。這
個例子說明，在順天鄉試中舉的，往往不見得是順天本地人。李鴻章
如此，與他同科，後來也成為大學士的沈桂芬亦是如此（沈桂芬原籍
蘇州）。

講到寄籍順天的經濟來源，其實有很多種。以李鴻章為例，像他爸那
樣的底層京官是很窮的，所以就用盡面子，請同年登進士點翰林的曾
國藩幫忙照顧。曾國藩那時候在翰林院，理論上薪水也很低，但因為
曾國藩運氣不錯，做了一任四川鄉試考官。在清朝，做考官是翰林的
重要收入來源。因為錄取的舉人，照例要給考官一筆「贄敬」；而地
方官也會致贈考官一筆「程儀」，這些都是朝廷默許的灰色收入，一
任考差下來幾千上萬銀子跑不掉。考差的肥瘠，視地方上的富庶程度
而定；收入最豐的是江南、兩廣，四川算是中等。但即使是中等省份
，一任考差下來，也足以讓一個窮翰林躋身富裕階級了。

所以曾國藩當時可能已有經濟能力讓李鴻章白吃白住，又或者李鴻章
幫那時年紀還很小的曾紀澤（曾國藩的長子）做啟蒙老師，多少賺點
外快。幫大戶人家做西席，是赴京趕考的舉子最主要的收入來源。

有的文化程度比較高的舉人，雖然還不具有進士資格，但早就盛名在
外，每個人都看好他們下一科一定高中，即非鼎甲，也有翰林。這種
人就往往可以到處跟社會名流打秋風賺外快。例如說幫人出書寫序、
寫墓誌銘、寫碑文，或是社交場合上題字、吟詩作對，往往都可以得
到一筆不薄的潤筆費。一幅字往往有幾十上百銀子的收入，日子可以
說是很寬裕了。但這種人不多，清朝末期的「四大公車」（江蘇南通
張謇、山東福山王懿榮、江西萍鄉文廷式、江蘇常熟曾之撰）就是這
一類人物。

傳奇小說裡面常看到有「落第舉人在京師賣卜維生」的情節。這種不
光彩的事情當然不會見於正式記載，所以大家也只能姑妄聽之而已。
但精通命相卜卦的進士是有的。咸豐時期的名翰林李文田，就以精通
天文地理而聞名於公卿之間，所以很多人都傳說他在中進士以前，曾
經在京城擺過測字攤維生。

再有那種更窮的，還有個方法就是去住會館。清朝各省甚至比較大的
府縣，或是同業公會，往往都設立有會館。一方面是作為同鄉人士的
聯誼場所、地方上公差來京洽公的住處，還有一大功能是讓貧窮的舉
子能有一個吃住的地方。有的比較有財力的省份，甚至還會建立幾個
分館。例如說，山東省在京城的會館分成兩座，一座是「山東會館」
，是給山東老鄉飲宴酬酢、辦活動用的為主；而一座是「山東試館」
就是給舉子住宿與唸書的地方。當然，建會館的錢，往往是由同鄉的
生意人或是高官慷慨贊助，算是慈善事業很重要的一環。

講到會館就有個小故事。道光時期有個進士叫吳可讀，他是甘肅人，
所以考中舉人以後早早帶著盤纏來北京備戰會試。但是吳可讀這個人
是個性情中人，錢帶得相當不少，來北京的時候，迷上了八大胡同裡
面的一個窯姐兒，還與之同居。結果在銷金窟裡錢花光了，書也沒唸
好，隔年會試名落孫山，怎一個慘字了得。沒有辦法，只好到關中會
館（陝甘兩省的會館）告幫。會館的主事者說，讓你白吃白住可以，
但條件是你得趕快捲鋪蓋離開八大胡同，住到破舊偏僻的九天廟（關
中會館籌建的廟宇）裡面去乖乖唸書。在九天廟裡面熬了三年，吳可
讀總算是金榜題名，雖然沒有點中翰林但至少也不上不下地做了個京
官。也因此緣故，吳可讀對於關中會館、甘肅同鄉的事務總是特別熱
心。

另外，有些比較有才幹的人，雖然只有舉人程度，但是因為辦事能力
強、筆下文章來得，往往被官員聘為幕僚。事實上，清朝地方上的封
疆大吏，都要有一個幕僚團隊（幕府）。除了錢糧、刑名師爺必不可
少以外，還要有些文化程度好的人，代為起草奏章、公文，甚至是應
酬場合的文字作品。這個階層就往往需要舉人程度的人來操辦。清朝
以舉人身份做幕僚的，最有名的就是左宗棠，他三次會試不中，從此
絕意考場，轉而以當地方官幕僚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

左宗棠名聲在外，所以想要聘請他入幕的封疆大吏不少。一開始是在
兩江總督陶澍底下做事，極受賞識，後來甚至左宗棠的女兒嫁給了陶
澍的兒子。後來左在湖南巡撫駱秉章底下做師爺，負責起草奏章。做
到最誇張的程度，甚至曾經借駱秉章的名字，自己上奏摺參倒了永州
鎮總兵樊燮。消息一出來連駱秉章本人也嚇了一大跳。這件事情史家
稱為「一官兩印案」，意思是只有駱秉章一個官，卻有左宗棠幫他代
行職權，無異有兩個印把子。這可是殺頭的罪名。後來才在郭嵩燾、
潘祖蔭兩人的力保之下不了了之。

事實上舉人已經具有當基層官員的資格，可以走「大挑」或捐納的門
路去當知縣，或去地方上當學官。一般來講做了地方官以後，案牘勞
形，要再赴京趕考的可能就不大了。但是現役官員參加會試，還有一
種門路：朝廷每隔一段時間，要考選「內閣中書」，對象是有舉人資
格者。內閣中書，是在內閣裡面處理一些基本的文書工作；雖然大家
都知道清朝中後期的政治大權都操之於軍機處，但軍機的決策，還要
到內閣跑一趟公文，才能公諸於世。

內閣中書只有從七品，但因為接近行政核心，能夠與聞機密，往往被
人視為是舉人這個層級的青雲階。舉人出身而獲選內閣中書者，有些
會以此為過渡工作，之後會試金榜題名，甚至點了翰林的，例如光緒
時期的軍機大臣許庚身。而內閣中書裡面優秀者，可以升遷為軍機章
京；照理說那已經算是出人頭地，連會試都不必去了，但還是有當到
了軍機章京還去參加會試，圖個正途出身的，例如咸豐時期的大學士
彭蘊章。

大家可能會問，都已經做到軍機章京了，去考進士還有什麼好處呢？
彭蘊章算是比較異數，他考到進士以後，還是歸班做他的軍機章京。
但是進士最大的價值，第一個是資格，以後要升遷到侍郎、尚書，進
士的資格是一大考量。第二個是人脈，同年之間拉幫結黨。彭蘊章這
一科（道光十五年乙未科）是所謂「響榜」，因為會試總裁穆彰阿的
關係，同年有好些進士很受提拔。這些人有的在北京中樞，像彭蘊章
；有的外放為封疆大吏，像葉名琛、黃宗漢、何桂清。在同年派系互
相拉抬加乘的效果下，對每個人的官運都大有幫助。所以如果彭蘊章
不參加會試，留下來當他的軍機章京，可能以後升到三品京堂就封頂
了。但是進士互相拉抬的結果，就讓他能更上一層樓，做到尚書、大
學士。